我喜歡在日落西山后才開始閱讀,經過一天的沉淀,黃昏時的心境我會快意無限。無論多么悲戚的故事,若在這個時刻讓我讀到,立刻會化憤懣為激情。黃昏不喜歡憂傷!反之,無論多么喜悅的故事,若放到黃昏以外的時刻,我會讀出憂郁沉悶以至痛苦。我以為,帶著憂傷和痛苦的心情閱讀,任何優(yōu)秀作品的主題也會被讀者的主觀情緒驅使得偏離了方向。我這個不良習慣由來已久,及至后來我為了對得起作者的心血,我得把作品的主題和大義先了解后再來選擇時間細細咀嚼。
我不讀當代文學作品大約已經有些年頭了。不是我不讀,是我實在懶得讀。原因還在于我是西方文學迷,也是中國古典文學迷,故而輕慢了被不少人認為很好的當代作品。于是我下決心找了幾本據說非常轟動的當代小說來看看。一看,老毛病就會故態(tài)復萌,看了三分之一,扔了。又一想也許精華在后面,就倒過頭來看末尾三分之一,又扔了。也許中間部分很有價值?再看,這次徹底扔了!不幸的是我也算把小說通覽了一遍。憤怒有之,心得全無。炒作、包裝出來的東西不過精裝垃圾而已。更有甚者,現(xiàn)在有那么幾個少男少女作家,被異化的媒體吹得一愣一愣的,立刻仿佛自己是當今泰斗,說話比超人還超,比神仙還神,扒開皮囊一看,軀殼內全是模仿大人說話腔調的骨質增生??傆腥藭εu者說,你評判人家,你來寫寫試試?中國人有個奇怪的邏輯,好像你不能寫就不能批評議論,是的,我也不會寫 《 我的奮斗 》,難道我就不能批判希特勒?我不能寫 《 臺灣十字架 》,難道我就不能批駁陳水扁了?書要讀,話要說,說完不對你們罵我——我不能只讓你們在書中胡作非為,既糟蹋紙張,又浪費別人的精力。忘了是誰說的啊,這無異于謀殺!
有時想,自己書架上成千上萬冊的書還沒有讀完過,那些新書就免了吧。過去買書很難,需要排隊、發(fā)號,許多書一到就莫名其妙地瘋搶狂購。我甚至還有騙書、竊書的勾當,這是實話,不然我哪來那么多書。俗話說偷書不算偷,這與眼下那些偷公款的比起來,我還真上不了犯罪花名冊。那會兒買書熱潮卷走了我不少銀子,沒銀子的時候我就或在大學圖書館、或在單位圖書室順手牽羊取兩本好書回家。現(xiàn)在我要告罪,我的不良行為應該受到譴責,要是哪個單位發(fā)現(xiàn)書少了,可以告我上法庭,也可以前來索取。萬分遺憾的是,我偷書的一家重點單位早就垮得無蹤無影,像是在人間蒸發(fā)了似的,因為大家都偷公款,風卷殘云落花流水,弄得好好的單位成了職員們每天鬧事的地盤。我后悔當年沒有多偷幾本好書,現(xiàn)在天知道那些經典那些善本被更厲害的人鯨吞了還是燒掉了?
這都是瞎扯蛋,還是說說藏書吧。
記得有兩位歐洲學者貝·皮沃和皮·蓬塞納編了一本在西方很有名的書,叫做 《 理想的藏書 》,內中基本上羅列的都是西方和印度、日本的名著。中國的現(xiàn)代作家只有魯迅、胡適、郭沫若、老舍幾個人的著作,這和我們時下評定的所謂杰出作家的排序完全是背道而馳。我們時下捧得厲害的大家們在西方實際上是悄無聲息。我搞不明白的是,不是說西方人一貫戴著意識形態(tài)的有色眼鏡來看中國作家嗎?這本書出版于九十年代中期,難道這兩位學者讀不懂錢鍾書、沈從文?竟然將經典給遺忘掉?這本 《 理想的藏書 》 如果拿到中國那些當代評論家的手中,沒準他們會氣得發(fā)瘋。不過這本書也曾翻譯到大陸上過書架,料想那些新興評論家們是見過的讀過的。依我看,這本書也并不是編得多么有道理,只是每個人對于書的理解是截然不相同,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編者宣稱只談藝術不談意識形態(tài),由此,藝術的標準下,錢鍾書、沈從文們竟然不能登進西方人藏書的大堂,這不能不讓人感慨!這就足以讓我們清醒地知道,充當清算家的現(xiàn)代批評家們對于文史事實的反思是多么熱衷于撥亂反正而過猶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