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個人的興趣比較雜,古時的諸子百家著作基本齊全,甚至還有一些他人沒有的孤本。什么老莊孔孟什么李杜蘇辛什么二司馬兩歐陽什么三曹三李三蘇三王,常常是我枕頭替代品。而所謂十大古典小說如 《 紅樓夢 》 《 水滸傳 》 等看了就看了,幾乎沒有興奮點而早被我放在書架最底層,它們已經(jīng)引不起我的癡迷和好奇,像王蒙和劉心武那樣曾經(jīng)朝氣蓬勃的作家也會丟魂似的一頭栽進去求索解做考據(jù),真邪門了,在這染缸世界,斗士也會變成腐儒。原來是有先例的,郭沫若、聞一多就是一不小心陷進了故紙堆里,活生生把詩人的天賦或藝術(shù)的生命給葬送了——《 女神 》 《 星空 》 《 紅燭 》 《 死水 》 就只能停留在詩壇的嬰兒發(fā)育期,后來他們再也寫不出現(xiàn)代詩,故此我的感覺是文藝家們還是不要研究那些糾纏不清的國故為上策。我曾說過,中國的詩人們作家們,越老越無所作為,跟國外那些大師們越老越睿智越有精神上的建樹思想上的創(chuàng)新,有著天壤之別。
中國古典文學中,莊子、屈原、陶淵明、李白是我推崇的四位大家,當然,嵇康、王維、李商隱、韓愈、蘇軾、馮夢龍、王實甫、王國維等人也是我精神上的鐵哥們兒,不獨為他們的個性,僅是文本的創(chuàng)造和意境的揮灑,就足以使人喘一口氣也有美感。這里我特別想說明的是,馮夢龍的地位沒有得到應有的高度,他是中國古代短篇小說之王,有人僅僅因為他作品題材的來源是取之于民間故事版本,就剝奪了他的創(chuàng)作權(quán),只給予他編纂權(quán),這實在是不公平的,缺乏寬厚的人文精神。照這樣理解,蒲松齡的鬼故事也是從民間版本中收集得來,可他還被公認為原創(chuàng)者。荷馬的史詩也是前人口碑流傳,他匯總了一下,前人的故事就成為荷馬的創(chuàng)作了。但馮夢龍呢? 《 三言二拍 》 就是那個時代的莫泊桑、契訶夫,浮世萬象、人間百態(tài)應有盡有,可對他的評價還不如鬼故事大王蒲松齡,這也是瞎了眼的批評家們太熱衷鬼話的緣故。曹雪芹本來我還是有些敬佩,只因有那么多人偏偏搞了一門紅學,靠它吃飯,偏偏是白吃飯,因為至今沒有誰把紅學研究出個所以然,全在那里搞競猜,還不容許搞創(chuàng)作的人去染指,王蒙、劉心武們試探了一下,就引來罵聲一片( 當然我也罵,不過我罵的是作家不應該去考據(jù)國故,否則斗士也會變成腐儒 ),結(jié)果我看出那些紅學專家倒是被作家急成了紅眼病。因而我對曹雪芹暫時有些意見,雖然這實在是冤枉了他。
現(xiàn)代作家學者有兩套書是我愛不釋手的,那就是人民文學版 《 魯迅全集 》 和安徽教育版 《 胡適全集 》。這兩位大家在文學上的建樹其實比較單薄,只因言論的思想性而成就其開山鼻祖的地位,還因他們預見性的文字直到今天依然是讖語般的靈驗,我不得不佩服,就是有人罵他們?yōu)椤叭占椤?、為“美犬”,我也更從中反證了他們的偉大。其他名家們的著作也有那么一兩本代表作,但我對李劼人和林語堂有個例外,他們的書我是放在首位的,他們的價值還有待國人重新挖掘,至少創(chuàng)作的價值意義在錢鍾書和沈從文之上。此外,我毫不掩飾我最厭惡和最反感的是金庸的武俠小說和瓊瑤的言情小說。至于國外的,我的取舍也很簡單,先看這人的價值取向,再看美學傾向。沒有良知和人格的作家,看不看?看!因為我想知道是誰那么肯定地評判一個作家的好壞?一個好作家往往因為一個權(quán)威但自身人品卑劣的批評家所淹沒,一個糟糕的作家也往往因為一個情誼或利益的關(guān)系被批評家吹成了文神。由此我發(fā)現(xiàn)了一些了不起的作家,他們被歷史附會成了文壇過客,也發(fā)現(xiàn)一些大家充其量是名氣大家,而作品跟課堂作文沒有什么區(qū)別,僅是篇幅長了,胡說八道的勇氣增加了。
還是讀自個兒喜愛的書吧。讀書可以讀出作者的心魔,也可以讀出讀者的心結(jié)。
我在黃昏時喜歡讀華茲華斯、波德萊爾的美麗憂郁,也喜歡讀魏爾倫、艾略特的智慧思緒,有時甚至還喜歡自己不怎么喜歡的惠特曼、聶魯達的歌唱和鼓聲 ( 其實是真喜歡,只是可惜了他們僅僅做了詩人 )。而那種很難啃的巨著,諸如喬伊斯 《 尤利西斯 》、普魯斯特 《 追憶逝水年華 》 以及昆德拉 《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村上春樹《 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 》、博爾赫斯的詩文之類,只要放在黃昏下來閱讀,我就可以很愉快地一目十行地瀏覽下去。我知道這樣讀書是有害的,為了驗證讀書的感受是否正確,有時我會把閱讀過的書拿到清晨去讀,或許可以得出另一種感受。實驗了若干次,結(jié)論是——最震撼我靈魂最愉悅我性情的讀書時刻,依舊是黃昏時刻。
黃昏讓我激情飽滿,黃昏讓我火花四溢,黃昏讓我看見歷史的炊煙,黃昏讓我深入時空的隧道,我知道那一輪落日慢慢地消失在地平線下,而我思想的慧眼正注目著另一輪朝陽的生命噴薄欲出。
書約黃昏后——
黃昏拒絕憂傷!
2006年元月札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