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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誰動了我的底線(10)

屋頂上空的愛情 作者:許春樵


關鍵時刻同學是最可靠的避難所,最無私的施救者。舒懷要推薦鄭凡去自己所在的私立中學去教書,黃杉說可以幫他到自己混飯的小報拿到一份工作合同,盡管不如藝研所吃皇糧的鐵飯碗穩(wěn)定,但比雜技團還是好得多,悅悅說你們都不了解鄭凡,他需要的不是一個飯碗,而是一種不容侵犯的尊嚴。鄭凡沒正面回應大家的好意,只是說:“已經(jīng)定下了,離開廬陽!”那個春雨瀟瀟的晚上,在舒懷兩居室的客廳里,大家靠拼命喝茶來穩(wěn)定錯綜復雜的情緒。好長時間,他們幾個廬陽的大學同學不在一起喝酒了,悅悅說喝酒容易讓人利令智昏,所以就改為喝茶。

雨過天晴的早晨,臨出門前,鄭凡叫韋麗把辭職手續(xù)辦了,他說要帶她去江西工作,韋麗說好呀,月底沒幾天了,這個月干完,立即辭職。鄭凡看著義無反顧的韋麗:“你不問問我為什么離開廬陽?又為什么要你辭職?”

韋麗說:“聽領導話,跟老公走,這有什么好問的!今晚小雯要辦一個生日Party,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她說小雯過年后在網(wǎng)下找了一個做IT的男朋友,兩人一有時間就膩在一起,幸福得要死。

小凱打電話催鄭凡趕緊過去試講簽合同,而且聲稱已經(jīng)跟校長說好了,鄭凡拐騙過去的女孩也可安排工作,甚至有可能安排到圖書館,鄭凡說誰拐騙女孩了,是我老婆,小凱說網(wǎng)上都這么叫,鄭凡說手頭還有點事一處理完,立即就過去。鄭凡在等韋麗,自己也想在藝研所站好最后一班崗,所以沒能在第一時間成行。他想悄悄地離開廬陽:“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不驚動任何人,就在他準備悄然離開的前兩天,老肖告訴他,送行酒席安排好了,在“天都大酒樓”28號包廂。老肖還解釋說餞行之所以拖到現(xiàn)在,是因為所里拿不出錢,大家湊份子剛湊齊,每人三十,所長郭之遠掏了五十。

鄭凡聽到這話,鼻子酸酸的,感動得直想哭,他來了還不到一年,平時與同事打交道很少,全所如此重情厚義地為他這個毛頭小子送行,他很傷感地對老肖說:“肖老師,真舍不得離開你們!”

老肖說:“那好呀,人不走,酒照喝,就當我們?yōu)槟闳ルs技團送行!”

鄭凡說:“江西那邊等著我過去簽合同呢?!?/p>

鄭凡打算在餞行酒宴上將韋麗介紹給大家,他要讓韋麗堂堂正正地以一個妻子的名義跟他去闖蕩天涯,韋麗一聽高興得蹦了起來: “正好我是早白班,晚上跟你一起去。金屋藏嬌的身份是二奶和情婦,你必須給我平反!”可晚上臨出發(fā)前,韋麗從超市打來了電話,說小雯發(fā)現(xiàn)他IT男友在網(wǎng)上跟別的女孩又好上了,而且QQ留言上顯示已經(jīng)開過不止一次的房,小雯這次不跳樓,她要上吊,繩子都準備好了,經(jīng)理說小雯只聽韋麗的話,所以她不僅晚上不能參加送行酒宴,夜里還不能回去,稍一疏忽,要是出了人命那就糟了。鄭凡說不參加沒關系,救人要緊,你得先把小雯的繩子收了,褲帶也不能留,然后再做思想工作。

送行晚宴沒有想象的那么傷感,同事們平時跟鄭凡疏于接觸,是此次文化體制改革座談會的所作所為讓他們了解了一個全新的鄭凡,大家來敬酒時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語言對鄭凡表示了敬意,說從鄭凡這里看到了知識分子身上已經(jīng)全面失落的操守與氣節(jié),令人感佩,令人振奮。所長在跟鄭凡敬酒時說:“以后出差來廬陽,到所里來坐坐,就把這里當成你的家?!?/p>

鄭凡暈暈乎乎的不知喝了多少酒,他沒想到說了幾句真話就受到如此擁戴,要是像屈原那樣跳江自殺的話,往后端午節(jié)祭奠的名單里說不準就把他也捎上了,其實鄭凡雖然研究了多年的屈原,但他平時的情緒并沒有那么激烈,他甚至認為屈原太過于執(zhí)拗而少了一些韜略,那天座談會上情緒失控完全是因為市領導在他發(fā)言還沒完的時候就打斷他的話而且進行了尖刻地駁斥,逼得鄭凡爆發(fā)了。事后鄭凡也反省了自己發(fā)言的后半部分已經(jīng)失去了學術風度,對領導進行了更為尖刻的諷刺和嘲弄,這都是有失學者體面的。但他直到臨離開廬陽的這一刻,他仍然認為是這位市領導把強權當作了真理才激怒了自己,他是被引爆的,引爆的結果卻是將自己炸碎了,所以他問心無愧理直氣壯。鄭凡在餞行酒宴上沒有說太多的話,他只是實實在在地給一個個同事敬酒,說的最多的就是:“謝謝,讓您破費了!”此刻關于學術問題、改制問題、會議是非問題,他一個字都不想提,他覺得這應該是幾千年前的事了,沒必要提,一提自己就成了一個出土文物一樣的陶俑。酒店的燈光很溫暖,酒宴的氣氛很溫馨,鄭凡被這種氛圍潤物無聲地感動著。

就在所長郭之遠提議祝鄭凡一路順風前程似錦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他把手中的酒杯放到了桌上接聽電話,所有的人都將酒杯舉在半空中,等待著最后的尾聲。然而,所長郭之遠合上電話后,表情變得相當嚴峻,他聲音枯燥地告訴大家:分管文化體制改革的那位市領導被“雙規(guī)”了。

現(xiàn)場所有人都愣住了,像是集體觸電了一樣,全都僵硬地釘在了酒樓的燈光下。

第二天一清早,所長郭之遠給鄭凡打來電話讓他今天上午按時上班,鄭凡說不去雜技團了,所長說當然不去了,鄭凡有些不放心地說,調(diào)離事業(yè)單位可是組織上定過的,郭之遠說定過的也沒用了,定的人一被雙規(guī),定的事情就作廢了:“我向省紀委的朋友打聽過了,他說紀委雙規(guī)從來就沒冤枉過任何一個人,只要進去了,想在家中客廳里看今年除夕夜的春節(jié)晚會,絕無可能!”

早上韋麗回來了,她說經(jīng)過一夜的談心,小雯已經(jīng)保證不上吊了,她掏出辭職報告遞給鄭凡:“你幫我看看,要不要改一下?”鄭凡連看都沒看:“我們不走了!”一夜未眠的韋麗眼睛通紅地問:“為什么?”

鄭凡將手中的辭職報告輕輕地有條不紊地撕成碎片:“該走的人已經(jīng)走了,所以我們就不走了!”

韋麗聽得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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