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略數(shù)了數(shù),幾百個案子,都整整齊齊地記在了其中,有的有尹自己畫的圖,有的有案犯的照片,還有上百張假造的發(fā)票、證券樣本。
驟然覺得自己仿佛掘到了一座金山。
“賊學(xué)”??!薩看完之后感嘆。
而尹重新看這些日記的時候,那份專注令人動容,仿佛面對多年的老友。于是我開始詢問他其中的一個個案件。尹往往只要略一沉吟,就能夠回憶起來,其中也有不少尷尬的場景。
“這個案子抓了兩個殺人犯,怎么沒給立功?”
“因為前兩天和上級吵起來,我一生氣把警帽都扔房上去了……不說了,那女孩子實在很可憐?!?/p>
“您干嗎寫自己把警帽夾在腋下巡邏?這不是警風(fēng)不整嗎?”
“這個,你看我這個兒,戴著警帽從人群里一走,這警徽,二十米開外他就看見警察來了,早跑了。沒辦法,從權(quán),從權(quán)。”
“這您怎么賠了人家八百塊錢?那年頭八百塊可不是小數(shù)啊?!?/p>
“哦,這個,天津來的‘粉案’(販毒),我把開車的司機給放倒了……嗯,我有流氓習(xí)氣?!?/p>
“您不像這樣的人啊,里頭一定有事兒吧?”
“唉,其實這真不怪我,這是個教訓(xùn)。我告訴你,如果攪進案子里,警察來的時候千萬別做太大的動作,容易引起誤會……比如……”
“打住,您別拿我這胳膊腿兒比畫……”
……
穿拖鞋立二等功的案子,也在這本日記里有記載。不過,從尹自己口中說出來,又是別樣一番滋味。
那段時間,看這本“賊學(xué)”,薩幾乎入了迷。真的,里面很多案件和福爾摩斯探案有得一拼。
一點兒也不奇怪,事實上和尹他們交手的案犯,絕不是頭腦簡單的。
有大學(xué)生。
有教育部表彰過的優(yōu)秀教師。
有善于喬裝改扮的高智商逃犯。
有越獄后到北京站郵局往監(jiān)獄寄回手銬的狂徒。
有跑了上萬公里到北京站搶劫的菲律賓人。
有殺了人要到北京拜毛主席的怪物。
中國人是最喜歡使用智謀的,中國的案犯也一樣。
所以,尹最為自詡的,不是出手可以放倒“大餅光”(一個異常強壯的案犯),而是自己的一雙眼睛。斗智斗勇,智在勇先。
我問過尹這些年擔(dān)心不擔(dān)心遭到報復(fù)。
出乎意料的是,尹說,不怕。
為什么?我很詫異。
尹說,我抓人,可我不侮辱人。他們輸了,只能怪自己學(xué)藝不精、玩兒不過我,抓他是我的職責(zé),他有什么可恨我的?
一句話,道出了斗智斗勇背后的玄妙。
我想,面對這樣一本“賊學(xué)”,即便是我這樣的外行,不想寫點兒什么那肯定是心理有問題。
想寫和動筆,是兩回事。我是警界的外行,怕寫出來讓人家笑話。題材豐富,又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來組織,我也不知道是否能寫好。
而我終于決定,即便我是外行,還是要動筆吧。
那是因為一個契機。
從一個知情人那里,我想問他是否知道某一個警察為何會離開了他心愛的崗位。
知情人也不曉得,那時他還年輕,卻需要面對一場考試??荚?,是一起真實的案件。
一邊,是一個有深厚背景的億萬富豪,人們說他權(quán)勢滔天;一邊,是一個如同枯萎花朵、面色蒼白的女孩子,還有她的老師,瘦弱的一個小女子,卻毫無畏懼地怒視著那個禽獸。
考試的中心,是那個警察,他就站在兩者的中間。
周圍,有服務(wù)員,有門童,他們多半對事情有些了解。然而,憤怒的目光,不能熔融權(quán)勢分毫。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警察的身上。
他看看左面,又看看右面。
終于,他的手銬,砰然扣在了那富豪的手腕上。
留下的,是富豪不可思議的眼神,還有春雷般的掌聲。
事后,問那個警察,您當(dāng)時是不是有一點兒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