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邑在陽臺橫躺,死了一般。湘江死了,尸體臥在山腳下。風(fēng)景也死了,只剩下焦黃的臉色。過去的兩天時間,旨邑和水荊秋越談越僵。她沒耐心,更無哀求,以硬碰硬。水荊秋的意思是,只要她堅持生孩子,他不會再和她有任何聯(lián)系,哪怕有朝一日必須面對法庭。她說她把三條人命都給他。他無所謂。他的決絕像一把利劍刺中她的心窩。她說她要以惡制惡。他無所謂。把手機(jī)一關(guān),躲起來了。
關(guān)于水荊秋的溫文爾雅,竟是幻覺。旨邑的仇恨比刀鋒更利,憤怒使她變成一頭兇猛的野獸,她想立刻撲上去撕咬他,撕咬他的靈魂,撕咬他的良心,撕咬他作為知識分子的那一部分。
旨邑在陽臺橫躺,死了一般。一個聲音悲憫,一個聲音仇恨,它們在天空中碰撞出強(qiáng)光,映照她失血的臉。她麻木不仁。一個人漂浮在黑夜的海,沒有亮光。水荊秋的聲音像閃電劃破黑暗:
“這個惡人我當(dāng)定了?!?/p>
“就算十個孩子我也不換這一個。你生了我也不會認(rèn)?!?/p>
“我只要和我現(xiàn)在的兒子在一起。”
“隨你怎么著,即便是死,我也等著。”
被他的話鞭打,她的知覺醒了。他的話鞭打她,她感到清晰地痛。他的話如荊棘條,輪流抽打她的靈魂,她的肉體,它們沾著她的血肉,她的痛苦,變得越來越結(jié)實(shí),越來越明亮,越來越臃腫,最后像一條圓睜雙目的毒蛇,將她緊纏得透不過氣,喊不出聲,哭不出淚,她雙手扯住這毒蛇冰冷的肉體,別過臉去。這冰冷的蛇是他的舌頭,他黏滑的舌頭,曾是蜜,是花,是春天,是可口的菜肴,它溫暖體貼,它進(jìn)退有方,它掃蕩她的靈魂。過去的愛,過去的情,編織如耶穌的荊棘皇冠,扣在她的頭頂,將她刺得頭破血流。她摘不掉它。她扛著沉重的十字架,步履蹣跚。
她依著十字架站直了身體,在人群中尋找他的臉。那張臉肯定變了,或者戴上了面具,或者摘下了面具,混在人群中看她的苦難,毫不動容。她努力回憶他的樣子。他比江水混濁的臉色。他比斑駁古畫更模糊的溫和。他如鴻毛般沉重的身體。他或許正攜妻帶子,夾在這沸騰人群中享受生活的意外與快慰。梅卡瑪是那樣挺拔的女人,面色柔和,目光銳利。他那活在世上的兒子,四肢健全,沒有兔唇與豁牙,沒有小兒麻痹癥留下的遺憾,沒有智障患者的散漫眼神,他是一條早熟的小狼狗,不時警惕地豎起耳朵,某種類似于父親的東西初露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