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間劉元在公司里干得非常起勁,當上經理后,他改掉了一切“不職業(yè)”的壞習慣,這個詞也是他的發(fā)明,不管誰做了什么,他總會用“職業(yè)”或“非職業(yè)”的標準來進行判斷。劉元經理每天穿西裝打領帶,頭上涂滿摩絲,手里永遠拿著筆記本,老板指示的每個字他都要記下來,還要用心揣摩、堅決遵行。不管什么場合,他只要開口就是這樣:“我今天講三個問題:第一……第二……第三……”像一部從不出錯的電腦。1996年春天,公司號召員工提合理化建議,劉元熬了三個晚上,寫出了一萬兩千多字的長文,從生產、銷售一直講到辦公室的衛(wèi)生,有分析有議論有解決方案,看得鬼子老板心頭大喜,立馬傳真到日本總部,結果劉元被通令嘉獎,還發(fā)了三千元獎金。
獎金拿到手后,劉元回了一趟鞍山。買機票的時候想起了患糖尿病的爸爸,想起了他父母之間多年的吵吵鬧鬧,想起自己這么多年沒往家里寄過幾個錢,臉悄悄地紅了一下。程露看在眼里,輕輕拉了一下他的手,嘆口氣說:“哥你馬上就能回家啦,我現在想回家都沒錢呢。”程露跟韓靈一樣,一直管劉元叫哥。她說的沒錢也是真的,程露長相和身材都不算差,一天平均下來最少可以做一次生意,一個月最少也有五六千的收入,但她花錢大手大腳的,多貴的衣服都敢買,還愛打麻將,雖然做小姐時間不短了,但沒攢下幾個錢。劉元聽這話的意思不對,這不是在跟自己要錢嗎,馬上就岔開話題,說:“咱們晚上吃點什么好?”程露也傻,沒再順著那個話題說下去,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貼在他耳邊小聲說:“什么都不吃,就要吃你?!闭f得劉元心里發(fā)熱、臉皮發(fā)紅、身體發(fā)硬。
晚上劉元當大廚,紅燒雞塊、清蒸鯇魚、蒜泥拍黃瓜、糖拌西紅柿,一人一大碗打鹵面,程露還給他倒了一杯金威啤酒,然后不懷好意地嘻嘻笑著說:“我發(fā)現你喝了酒挺厲害的。”那天晚上一切都很順利,程露像個真正的妻子那樣,全力配合劉元的工作,能上能下,叫向前就向前,叫向后就向后,事畢還擰了一條濕毛巾來給他擦汗。按照國際慣例,12點左右她就要回店里去,午夜之后是深圳夜生活的開始,也是她們的交易高峰期。但這天她沒有立刻走,還拒收劉元的銀兩,說:“哥,我今天不收你的錢?!闭f完就依偎著劉元躺下,臉蛋緊貼著他的胸膛。劉元勞作之后不勝疲乏,閉著眼,心里一跳一跳的,感覺到程露的睫毛在他的胸膛上眨呀眨的,輕軟、溫柔,微微有一點癢。
昏昏欲睡之時,聽見程露嘟嘟囔囔地問他:“哥,你說我不做小姐了好不好?”劉元一下子精神起來,說:“你不做小姐做什么?去工廠里打工,你又受不了苦;到辦公室當文員,你又沒有學歷;回家吧,你后媽又老欺負你?!闭f完嘆了一口氣,摩挲著她光滑的后背想:“命運這東西是沒得挑的,吃多少苦,受多少輕賤,早有定數?!毙睦锊挥X憐憫起來,輕輕抱了她一下,還在她腦袋上很響地親了一口。
程露沒再說話,過了一會兒,她開始在黑影里窸窸窣窣地穿衣服,劉元迷迷糊糊地問了一句:“要走了啊?”程露沒回答,幾下穿戴整齊,走到門口啪地把燈打開。燈光刺眼,劉元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看見程露一身黑衣站在門口,燈光像瀑布一樣照在她身上,顯得她格外圣潔和莊嚴,像一個被遺落在暗夜里的天使。劉元看著她,一瞬間恍惚起來,像是忘了一件重要的東西,卻怎么想也想不起來。程露直直地看了他一會兒,輕輕笑了一下,然后關上燈,哐啷哐啷地走了出去。乍明還黑之時,那個笑容像是凝固了,在黑暗中越放越大,像花一樣綻放在劉元漸漸睡去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