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爽是誰？”方夏問。“我爸的干兒子，比我小一歲，沒爸沒媽，我爸就管他吃喝拉撒，供他念書，也不知道上輩子欠他家多大人情?！碧K凉一臉訕笑。“他自己的爸媽呢？”方夏問。蘇凉說：“他還沒出生他爸就死了，他媽改嫁后就撇給了他姑姑，再沒出現(xiàn)過，后來他姑姑也不要他——也不知道怎么就這么命苦，算命老頭兒都說他命犯太歲，克父母，寡親友?！狈较募t著眼問：“蘇凉，你媽媽為什么走？”蘇凉一愣，說：“往后再講給你?！碧K凉的語氣佯裝出一股包容世事的滄桑，其實是想賣關(guān)子，好讓方夏能再來陪他，深沉地說：“我還會告訴你，為什么我能跑那么快?！?/p>

蘇凉出院后，方夏每天傍晚都來二中找他，陪他坐在操場主席臺觀看體育隊的師弟們訓(xùn)練。起初，方夏很不習(xí)慣，因為更多時候不是她在臺上觀看別人，而是臺下的人在檢閱她。尤其是帶隊的尹國棟，每一個白眼都像是想要從她身上挖一塊肉下來。師弟們個個壞笑，每次從主席臺前列隊跑過都會偷瞄方夏幾眼，齊聲哄笑叫“大嫂”。夕陽將方夏從頭到腳鍍了一層鉑金，哀傷吹彈即破。偷瞄方夏側(cè)臉的一瞬間，蘇凉突然有些慌張，因為方夏的側(cè)臉看上去竟像極了另一個女人。

蘇凉試圖平靜，又定睛看了看——哪里像？明明不像！方夏的嘴巴雖大，但唇角飽滿，鼻子也更挺一些，除了附著星星點點的雀斑——她們倆都是美人，可方夏是晴雨表，笑是笑，哭是哭，絕不會一邊疾風(fēng)驟雨一邊半露艷陽；另一個女人呢，嘴角上揚時只有七分在笑，剩下三分，你要去地上撿拾她笑容中剝落的脂粉，嘗嘗那三分，究竟是酸甜苦辣哪一種。

“看什么呢？”

方夏才從余暉中回過神兒來。

“去天橋吧?！?/p>

蘇凉想念天橋，在他腿腳還凌厲的日子里，幾乎沒有一天不去天橋上消磨時間。

天橋下的一排排車燈，像一條鱗片五光十色的長龍，從腳下一直游竄至路的盡頭。此刻的青年大街，看上去也不再是素顏時的兇殘臉孔。長龍蜿蜒繞過一片最不起眼的黯淡，蘇凉指著說：“那就是大西菜行?！蹦鞘翘K凉的出生地和蘇敬鋼半輩子都寸步未移的家。大西菜行的名字從未更改，只是當(dāng)年赫赫有名的“圈兒樓”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大型超市。

“我是你的初戀嗎？”方夏眼睛還望著橋下。“是。”蘇凉回答。“我不信！”方夏直視蘇凉的眼睛說，“你連想都沒想就回答！”蘇凉說：“就因為沒戀過才不用想??！笨！”“說的也是——”方夏連反應(yīng)遲鈍也可以很誘人，“但是，你怎么可能沒戀過別人？”蘇凉反將一軍：“你肯定戀過別人！”方夏投降似的擺起雙手：“沒有！絕對沒有！”“那你又為什么？”蘇凉追問不過是想欣賞方夏的窘態(tài)。“我——”方夏認(rèn)真地想了想，“我可憐你！”蘇凉壞笑：“真敢吹牛！嘴大還真把自己當(dāng)舒淇啦？是沒人敢追你吧！”——“煩你！”方夏笑過，眼神突然溫存起來，“涼涼，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樣?！?/p>

蘇凉愣了一下。

方夏捋著蘇凉的長睫毛，說：“你是為我從天而降的，你讓我覺得安全。”——安全，這是個讓蘇凉愛恨交加的字眼。方夏搗蒜似的點頭：“當(dāng)然是真的，你怎么了？”緊接著，她被蘇凉攬入懷中，臉緊貼蘇凉的胸口，蘇凉說：“我永遠不會丟下你，我跑得足夠快，無論你在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會馬上跑去接你回來?！狈较谋еK凉，手心輕拍著他的背：“乖啦，答應(yīng)我，以后有任何不開心都要跟我講，聽到?jīng)]有？”蘇凉的背抖動得更厲害，方夏從他懷里鉆出來說：“你等我一下?！鞭D(zhuǎn)身向天橋另一端跑去。

“蘇凉，你能聽到嗎——”

“能——”

“我們之間隔多遠？”

“五十米?！?/p>

蘇凉僅僅是望一眼，他對距離的敏感度異于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