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房里,她還要笑著勸慰母親說自己不小心摔一跤。母親沒有說話,只是拉著她的手掉下淚來。原本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女,不過短短的時間,手上便布滿了各種各樣的傷痕,有的是切菜割傷的,有的是開水燙傷的??墒沁@些都不是最要緊的,最難的是那一張張的催款單,每一個數(shù)字,都像一張催命的符紙,將她逼到絕境。
直到邵輝出現(xiàn),他是父親的戰(zhàn)友,兩個人一起當(dāng)兵,一起提干,又一起轉(zhuǎn)業(yè)。只不過父親轉(zhuǎn)業(yè)后分管經(jīng)濟事務(wù),而邵輝分管行政事務(wù)。他們兩家平時往來并不十分密切,可是真的出了事,站出來的只有邵輝。
邵輝替她們支付了所有的住院費用,還幫母親轉(zhuǎn)了病房。雖然很忙,但還是隔一兩天來看一下她和母親,甚至提出要她住到他家里去。卓男婉轉(zhuǎn)拒絕了,這是她最后的驕傲與尊嚴(yán),內(nèi)心里,她亦想替父母保留一點顏面。她悄悄記下了邵輝為她們母女支付的每一分錢,希望將來可以償還。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卓男飽嘗人情冷暖,世間疾苦,也讓她迅速長大。好在那個時候年輕,還不懂得憤世嫉俗。
但是沒有多久,母親亦棄她而去,丟下她一個人在冰冷的病房哭得天昏地暗。也是在那一天,她在晶瑩的淚光中,看到了賀坤。
那天,賀坤到醫(yī)院看一個住院的朋友,在醫(yī)院的走廊上,他看到一個女孩,用身體擋住一輛就要推走的平車,不讓醫(yī)院的工作人員把平車上的死者推走。其實這種事情在醫(yī)院里稀松平常,并不稀奇,可是他還是停住了腳步。
卓男高而瘦,頭發(fā)扎成一個馬尾,可能因為掙扎,額頭兩側(cè)落下許多碎發(fā),使得她看起來顯得有些凌亂。滿臉的淚水,卻顧不得去擦,只是用雙手握緊了平車兩側(cè)的扶手,腳步死死站定在地上,邊哭邊喚道:“媽媽,媽媽,你醒醒,他們要把你弄走了?!蹦强蘼暯^望而悲涼。徒勞地做著最后的抗?fàn)?。最后,工作人員還是推走了她的母親,卓男終于意識到這是她不可能更改的事實。她緩緩從站立的姿勢一點點蹲下來,雙手環(huán)抱,將頭擱在膝上,漸漸安靜了下來,只是默默地流淚。
賀坤在卓男被醫(yī)院的工作人員拖開的那一刻看清了她的臉,起初他只是覺得有些面熟,想了一會兒才想起她是卓明強的女兒。他大卓男許多,對她也并不熟悉,看她就像看一個孩子。此刻她蹲在墻角,陽光照進來,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醫(yī)院的走廊里來來往往的人很多,說話的聲音,護士推著操作臺行走的聲音,還有器械碰撞的聲音,混在一起,使得這一切看起來繁亂而忙碌??墒亲磕兄皇庆o靜地蜷在那里,像一只受傷的被遺棄的小動物,不知道應(yīng)該何去何從。
關(guān)于卓明強的事情,賀坤略知一些,此刻看了卓男的情形,心里突然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感嘆。他輕聲嘆了口氣,慢慢走了過去,在卓男的面前站定,叫道:“卓男?!?/p>
卓男在賀坤的叫聲中,慢慢抬起了頭,她臉上的表情還有些呆滯,淚水冰涼,怔怔看著他,目光中有畏縮還有疑問。不知道為什么,賀坤的心沒來得由就被觸動了一下,這個女孩子,也就是十六七歲的年紀(jì)吧。他還記得以前在大院里碰見她的情形,那時,她的身姿很輕盈,和同院的孩子在一起,爭論著什么,很認(rèn)真的神態(tài),見了他,會笑著叫一聲“賀坤哥”,然后和同伴笑著跑開。那個時候,她的笑聲清脆,容顏明媚。而現(xiàn)在,她卻像一只受了驚的小獸,驚恐不定,看著他只是怕,大概是短短的時間經(jīng)歷了太多的變故,聽到有什么動靜便會覺得一陣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