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肖仁福在選擇這一題材時,跳出了尋常的創(chuàng)作模式,從日常生活細節(jié)著手,將丁亦舉這個潦倒書生的精神狀態(tài)刻畫了出來。小說中寫到丁亦舉為荷花嫂鑿的碗被人擲到地上時的感受:“剛肩著扁擔要起身的丁亦舉腰股一閃”,從此一病不起;當荷花嫂拿著完好的碗來看丁亦舉時,“丁亦舉一下子坐起來,用瘦削的大手接過酒碗。仍如蹲在谷酒店柜臺外的青石板上喝酒一樣,先抿一小口,而后把碗深深嵌進闊嘴,同時下巴一翹,脖子一仰,碗里的谷酒絲毫不剩就進了喉嚨。瞧碗底,竟然是那朵好雅的荷花!”這樣的細節(jié)將丁亦舉忍受愛情煎熬的壓抑、為愛情義無反顧的性格特點活靈活現(xiàn)地表現(xiàn)了出來。同樣,《簫聲曼》中寫吹簫人和鎮(zhèn)長的小太太之間幽秘的感情糾葛和無法割舍的深情,也在細節(jié)中得到了升華。當小太太難產時,吹簫人的簫聲悠然地響起:“小媳婦微微啟開了那雙沉重的眼皮。她聽見,不,是看見了那個彩色的聲音,在她那生與死的神秘空間里閃耀著,迸射著。她死灰的目光深處爆出兩顆灼灼的火花。”這既是對愛情理想的堅守,也是對母性力量的喚醒,一個細節(jié)描繪出人物的全部心理,可謂妙筆生花。綜觀肖仁福早期的中短篇小說,幾乎都是將其主旨的傳達建立在日常生活中具有生發(fā)性的剎那,即“以快要達到高潮而又沒有達到高潮的那一頃刻的事物為表現(xiàn)對象,只有這樣,才能既充分地包含過去,又充分地預示未來,給人留下無限的想象的空間”①。
為了更好地透視出人物的心理,肖仁福還采用了一種策略,即對景物、風俗、背景的描寫比例甚至超過了作品對故事、情節(jié)的投入。他早期小說選擇自然景物、風俗習慣、時代背景進行描繪,并非單純?yōu)榱斯适聰⑹龊颓楣?jié)發(fā)展的需要,還是小說刻畫人物心理、揭示人物性格特征的有力手段。對故事、情節(jié)之外因素的重視,與對生活本身的體驗、思考和表達方式有著根本的相通之處,都是執(zhí)著于對人物精神、心靈世界的內在把握。這種淡化小說敘事的創(chuàng)作策略,某種意義上是一種劍走偏鋒的選擇,如果處理得不好很可能會滑入到平淡無味的尷尬處境。幸運的是,肖仁福早期小說避開了這一陷阱,卻能在娓娓道來的風俗人情、地域文化中彰顯出人生某種亙古不變的精神質地、生存方式。這一點,與作家本人對中國古典文學的接受有著密切的關系。中國傳統(tǒng)文學中的寫意特色,尤其是《紅樓夢》的恬淡與韻味,也使其小說充滿了一種淡雅的神韻。這也是沈從文、汪曾祺等作家創(chuàng)作的一大特點。這種取法中國古典文學的創(chuàng)作,必須建立在深厚的傳統(tǒng)文學修養(yǎng)的基礎上,否則會墮入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困境。為避免故事性的過于強烈可能給小說敘事帶來的損害,肖仁福特別注重環(huán)境、意境、風俗的描繪,用筆極輕,而韻味凸顯,由此而使小說具有濃郁的詩化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