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這場遭遇,周原對于是否還要走下去,不知如何是好了。但傷痛難忍,沒有辦法。父母死了,不能為他提供庇護了,妻子也下落不明。這是在飛一樣的、停不下來的高鐵上,而他又沒有辦法逃出列車。他需要先療傷,然后才談得上活下去;至于活下去做什么,那卻是一個比較次要的問題。重要的是,美麗的女護士已為他辦好了手續(xù)。狹路相逢的陌生男人怎能擋得住他的路呢?
又通過幾節(jié)車廂,果然,前面是一片廢墟,好像整個車廂都塌下來了,殘骸上長滿綠幽幽的、孢子般細小的顆粒,密密麻麻像皰疹一樣。周原不記得高鐵上有這種東西。他只聽說過,設計者在列車上做出了很多有特色的安排。
周原感到雙腿好像在不停抽筋。他看到走道上那些用人機工程學設計的一排排座椅,都嚴重損壞了,軟軟沓沓的填充物爆脹出來,互相簇擁著擠壓在一起。電熱飲水機開膛破肚。廚房設備、冰箱、揚聲器和電視機散落一地。行李架塌落了下來。許多不知名的物件支楞著從瓦礫中探出半截腦袋,可憐兮兮的。廢墟間掩埋著許多尸首,到處是枝枝杈杈的斷胳膊斷腿兒,還有破裂的內臟。散亂的塑料、鋁皮和碎玻璃之間,混雜著強烈的血腥氣,死人們無家可歸的眼神在木然地漂游。他們曾經對這列火車,多么地充滿期待啊。
下意識地,周原沿著車廂側面的裂縫往外看去,見到蒼茫大地正在往后飛馳,一眨眼就過去了。好像是雪野,但又不是。那種白滑堅澀的感覺,夾帶著漉漉的濕黑,滾滾腦漿一樣地澆到心底。天空中仍然不時爆發(fā)出電閃雷鳴,多半卻已啞喑無聲。
周原的嗓子發(fā)燙,兩眼也灼燒了。他又一次猶豫著還要不要走下去,他不知道怎樣才能跨過死尸構筑的長城。但是相比死尸,他更怕剛才那個攔阻他的爛皮男人,如果往回撤退的話,再遇上他了,說不定他還要報復周原的無禮,用那把鋒利的斧頭劈開他的腦袋呢。列車已經這樣了,旅客也已發(fā)瘋了吧,什么事做不出來呢。
周原便干咳兩聲,對自己說,不過如此吧,即使不是在高鐵上,類似的事情,在別處也早已見慣不驚。他就又硬著頭皮走入下一節(jié)車廂。
這兒沒有乘客,卻有花花綠綠的衣服鞋帽,萬國旗一樣零亂地掛在頂棚和椅背上,都很新鮮,洗燙痕跡分明,沾著血跡。但它們的主人在哪里呢?
車廂中浮動著一片森然寒意。周原屏住呼吸,快步通過,心想住院部就在前面,應該快到了吧,哦,就這樣,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