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要完成這個使命,用舞頭的話來說,是有很大困難的。要以血肉之軀穿越廢墟上已經(jīng)解體或正在解體的重重車廂,情況復雜,危險叢生。所以要有付出犧牲的思想準備。畢竟這不是高更的時代。高鐵不是一幅印象派的油畫。
周原想,在這宇宙尺度的列車中,沒有比徒步走到駕駛室更荒謬的了,難道舞頭不明白這個道理嗎?這里面有著嚴重的邏輯悖論,是極度反智的。舞頭的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這個想法把他嚇了一大跳。他想,別人是否也像他這樣想呢?他又懷疑,是自己的思想不夠解放。他就去問同行的老婆婆。老婆婆卻伸出手來,一把捂住他的嘴。
的確,這支隊伍里,沒有一個人對能否走到駕駛室提出疑問,大家迅速接受了現(xiàn)成的邏輯,放開嗓門唱了一陣歌,又舉行了一番熱烈的討論:
“我們待的這玩意兒,果然叫做高鐵呀!”
“這當然是因為它具有史無前例的速度了。對于后來者,速度決定一切。慢了就追趕不上喲。”
“你怎么還不明白呀,哪里是速度的問題!速度只是幌子。其實是為了補充物質(zhì)——宇宙中流失的物質(zhì)。這方面,車廂里的資源越來越貧瘠。”
“像能量一樣,物質(zhì)是不增不滅的?!?/p>
“但是,據(jù)說有黑洞的蒸發(fā)……”
“也可以無中生有制造新物質(zhì)?!?/p>
“是呀。不是說了么,這對高鐵設(shè)計者有好處。有了時間作為基礎(chǔ),他們就可以從生產(chǎn)物質(zhì)的過程中私分掉資源,據(jù)為己有。”
“這就把列車搞得殘缺不全了吧。大廈將傾哪?!?/p>
“看上去是這樣,但實際上不會的。它總是很強大,而且在不斷膨脹,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而且,現(xiàn)在我們來了。任何擔心都是多余的?!?/p>
“為什么它會不斷膨脹呢?所需的巨大能量是從哪里來的呢?”
“我猜,是從另一個宇宙中借來的吧……”
“也許取自乘客身上……”
“還是不要去想這么高深的問題喲,有舞頭替我們拿主意就足夠了……”
“我們真有幸呀……”
“多虧上了這趟列車噢……”
“……”
他們一個比一個聲音大,仿佛是故意說給舞頭聽的,以求博得他的歡心,顯示他們的確在考慮宏偉藍圖,但這又分明像是發(fā)自每個人的肺腑。然后他們又開懷地繼續(xù)唱下去:“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周原看了看老婆婆,她也在撮著櫻桃小嘴呀呀吟唱。他覺得她年輕時一定是個美人,心里一陣喜悅。但他在這一瞬間害羞了,不敢主動跟老婆婆講話,便問猴狀年輕人:“你也真想走到駕駛室嗎?”那人斜過眼,奇怪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周原很無趣,便去看破爛漏風的車廂。這才發(fā)現(xiàn),這分明是強大的象征,以前他竟沒有深刻地認識到這一點。如果不是高鐵,換了普通列車,恐怕早散架了。而且它雖然破壞嚴重,卻還在風馳電掣,一往無前,所向披靡,越長越大,真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不能不說,待在這樣的列車上,只要活下來,就是幸福的。但活下來要干嗎呢?他們一輩子也走不到駕駛室。但結(jié)果卻是還要走。哦,走怕什么呢?他們的祖先沒有榜樣,也走了五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