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很對?！敝茉唤麑︼w船設(shè)計者也陷入了高鐵困境，感到幸災(zāi)樂禍。

“的確是這樣啊。幸福很快降臨了。我上車后就迷上了‘高姐’，也就是高鐵女乘務(wù)員。早聽說她們是世界上最漂亮、最性感的女人，而且，她們知道我是搞飛船設(shè)計的，對我很崇拜。列車出事前，我一直沉浸在艷遇的期待中。哼，幸虧以前的女朋友跟我拜拜了?！彼制饎诺亟榔鹚巵?。

“你跟高姐勾搭上了嗎？”周原又想，原來，在列車之外的實際生活中，萬戶也是一個情場失意的男人。他不禁又輕松了許多。

“剛有了些眉目，不料事故發(fā)生了。唉?！?/p>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辦？會在高鐵上制造宇宙飛船嗎？”

這是一個很現(xiàn)實的重大問題?，F(xiàn)在知道了，高鐵就是宇宙。這本是航天工程師大顯身手的舞臺。目前的情形確實有點兒陰差陽錯，卻又創(chuàng)造了一種無巧不成書般的奇異對局感。萬戶沒有回答，若有所思地打量起了周原。

新一輪歌詠比賽又在人群中開始了。他們就繼續(xù)走了下去。

就這樣，隊伍穿越一節(jié)又一節(jié)的車廂。有一段時間，他們經(jīng)過了一大片被改造成了貧民窟的鋪位。饑餓的老人和孩子，縮坐在暗黑低矮、被人為分割成極其狹小的空間里，守著親人的尸體，麻木地看著旅行者通過。眾人低頭而行，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羅盤想把這些人也拉入隊伍，舞頭卻擔(dān)心食物不夠分配，制止了。大多數(shù)人沒想這么多，或者什么也沒想。又走了一陣，行軍者來到一節(jié)車廂，這里的座位上，一排排地坐滿了骷髏，都是背對車頭的。

周原問：“他們?yōu)槭裁匆@樣坐著？他們?yōu)槭裁匆膊蝗ヱ{駛室？”

萬戶說：“這些乘客不一般，也許，他們早看透了。他們清楚未來會怎樣。他們知道如此下去會是什么結(jié)果。自然界除了宇宙大爆炸，還有什么東西像高鐵這樣以指數(shù)級膨脹或運(yùn)行呢？只有癌癥！于是，他們就背對著列車行駛的方向——也就是未來的方向。他們不想看到未來，他們拒絕面對未來。于是，隨著列車向前開，未來只是從身后不斷涌至，接觸到他們身體時，一瞬間成為現(xiàn)實，但馬上就變成了過去。他們眼中看到的，僅僅是一片片遠(yuǎn)離他們而去的過去。他們沉浸在往昔的時光中，這樣，就算死了，皮肉爛了，成了骷髏，卻也把痛苦減輕到了最低程度。也許，只有他們看到的，才是真相。未來才是時間的源點，它從車頭那兒產(chǎn)生，并向所有的車廂不斷行來，化作現(xiàn)在和過去。過去乃是從未來而來，而過去無法逆轉(zhuǎn)為未來。而我們呢，正在走向時間的源點。我不知道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明白了。你其實也是個懷疑論者，只是更善于偽裝自己，瞧你還吃藥呢，你得的是癌癥，還是抑郁癥？……但，假如真的走到了，又會見到什么呢？”

“不要問我這個問題?！比f戶迷戀地瞅著骷髏說。他身為宇宙飛船設(shè)計師，卻跟周原一樣，明明知道走不到，還是不由自主跟著隊伍行軍，加入這盛大的狂歡，仿佛這個過程本身就是目的。他們就像被腦海中的強(qiáng)大幻影牢牢控制住了。這真是沒有辦法，至少他們沒有辦法把自己變成背對車頭而坐的死人。

不久，人群且歌且舞地來到另一節(jié)車廂，周原看到，兩側(cè)傾圮的座位下面，趴伏著幾百名戴藍(lán)面罩黑頭巾的年輕女人，一動不動，姐妹一樣互相扣著手，用身體掩護(hù)著氧氣瓶一般的大鐵家伙，就像一群群準(zhǔn)備登陸的肺魚。周原趕緊拉著萬戶去看。

“哇，她們是誰？躲藏起來的高姐么？……”萬戶難以抑制地顫聲說，表情頓時變得無比亢奮。隊伍中的男人也都停下唱歌，扭頭去看女人，嘴里發(fā)出“哦”、“哦”的驚喜呼聲。舞頭卻揮動斧頭，驅(qū)使他們趕緊往前走。周原也向女人投去好奇的目光，他想，失蹤的妻子會不會就在她們中間呢？不知不覺落在了眾人的后面。

忽然，一個強(qiáng)壯的黑頭巾女人伸出雙手，嗖的一聲把周原拽入懷中。立時，好多只手伸過來，狠狠掐住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