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原對此難以理解。他只好順著赤縣的思路想象，這個巨大、封閉、復雜、參數(shù)眾多而高速運動著的世界，在它的發(fā)育歷程中，按照莫爾定律或者莫爾定律的修訂版，經(jīng)過億萬年的邏輯演變，本無生命的結構終于長成了一個超有機體，并由于蝴蝶效應的一次悸動，產生了自我意識，忽然能夠認知自己了，于是衍生出了普遍精神——也就是宇宙智能。從這個意義上講，神也是進化論的產物，神即宇宙的一部分，或者準確來講，高鐵的一部分。這并不違背歷史唯物主義，不違背自然法則和物理規(guī)律。否則，周原就無法說服自己。一趟高鐵旅行，他難以理解的問題已經(jīng)太多了，他不能再自我折磨了。所謂神，不過是一些原子的重新移動和排列，然后在原子中嵌入比特。而從具體過程來看，神的誕生，很可能是忽然之間的事兒，跟一夜暴富差不多，也類似于賭博下注，一秒鐘就決定了。地球寒武紀的生命大爆發(fā)，不就是這樣嗎？屬于突變吧，車輪剛剛轉過一圈，性質就全變了。周原相信，自我復制甚至新陳代謝并不一定就是有機化，這也可以是一個在鋁合金的物質上實現(xiàn)的自組織過程，在金屬分子中激發(fā)出新的秩序，在列控系統(tǒng)大量數(shù)據(jù)的交換中，產生分布式的活的靈魂。原本在人間運行的高鐵，就在一百三十七億年的跋涉中，不知不覺升級為了神，它在某個未知的節(jié)點上超越了普通生命的發(fā)展階段，找到了完全不同的進化途徑，在瞬間達成了自己的目的，然后朝著新的目的咣咣咣一路奔去。這真是天上掉餡餅啊。諸神通過各種具體形式呈現(xiàn)在乘客眼中，具體來講，神的化身就是一些能夠控制乘客行為的超級算法裝置。乘警可以被視作男神，而以高姐面目出現(xiàn)的女神的子程序中，則設置了標準子宮模式，這涉及創(chuàng)造的核心機密。

這樣一想，周原只是愈發(fā)覺得自己無聊。神怎么可能是這樣的瑣碎而庸俗呢？他厭惡地掃了一眼破爛不堪的車廂和那群沖他們瞪眼的動物，又瞧了瞧沉默不語的造像，說：

“但看上去，神現(xiàn)在也不行了啊?！?/p>

“不，這也許是神準備脫胎換骨的一種征兆吧，完全是為了克服創(chuàng)世過程中的障礙，展示他自我更新的潛力，實現(xiàn)革命性的躍遷，困難只是暫時的。普遍精神在車廂里周轉流通，超越了庸俗的數(shù)字形式，可惜乘客卻不再以摹寫普遍精神為己任，卻責怪神腐敗變質了。乘客和創(chuàng)造者的關系疏遠了，不再能理解神的苦衷。俗人不能把對現(xiàn)實的不滿控制在可容忍的限度內，這才是高鐵最大的悲哀?！背嗫h苦惱地說。

“神吶。簡直像噩夢一樣，可大家都愛做它?！边@時，周原又心中又躥起了綠島咖啡廳的罐頭味。舞頭重新變得親切和可靠起來。

“只能說很復雜，這不是一個靠參觀信徒缺失的教堂就能解答的問題。當然了，也許是在神之上，還有更高級的神。神的系統(tǒng)是沒有窮盡的，高鐵之外還有高鐵，如果那兒出了問題，就會影響到我們的世界……不管怎樣，還得感恩喲，我們現(xiàn)在能活著在這兒聊天，是神的恩賜呀。神是靈驗的。車輪的每一次回轉，都在保佑我們喲。因此，盡管損壞成這樣，高鐵也沒有崩潰。但如果是無神論的車廂，就完全兩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