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與天道內(nèi)在貫通的認(rèn)識,使中國古典人文思想具有了彌綸天地的氣象,避免了人本與物本乃至神本的天然沖突。按照這種體認(rèn),沒有必要在人之外設(shè)置一個上帝來宰制人的命運,提攜人的精神;也沒有必要在人之外去尋找生命存在的意義與真諦,到異國他鄉(xiāng)去尋找安身立命的歸宿,使自己陷入一種無家可歸的狀態(tài)。“道不遠(yuǎn)人,人之為道而遠(yuǎn)人,不可以為道?!保ā吨杏埂返谑拢┤藢ψ匀蝗f物的呵護(hù),同時也是對自身人性的呵護(hù),是一種出自本性的需要,并非凌空而起的高姿態(tài),也不是另從物本主義的立場出發(fā)。人要獲得精神的超越,也不需要另從神本的立場出發(fā)。
在中國古典思想的圖景中,人性不似西方世界所理解的那么單薄,它是一個深邃的“性?!保化B著眾多的維度。先秦諸家所描述的人性內(nèi)容,有身體方面的生理本能,如:“告子曰:食色,性也”;“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聲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保ā睹献印罚叭藷o毛羽,不衣則不犯寒;上不屬天而下不著地,以腸胃為本,不食則不能活;不免于欲利之心?!保ā俄n非子·解老》)也有心智性理方面的,如:“聰明睿智,天也。動靜思慮,人也。人也者,乘于天命以視,寄于天聰以聽,托于天智以思慮?!保ā俄n非子·解老》)也有道德情感的方面:“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保ā睹献印じ孀由稀罚└信c天地萬物打成一片的道體的方面:“孔德之容,惟道是從”(《老子》二十一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二十五章)。在道的層面,人性進(jìn)入了化境。人生所有行為,包括文化藝術(shù),都以進(jìn)入化境為最高造詣,而這個境界超越見聞覺知,非語言所能表達(dá)。言語所能表達(dá)清楚的屬于術(shù)的層面。
在先秦諸子百家學(xué)說和后來的思想流變過程中,人們會看到,各個學(xué)派和各個學(xué)者,會出自自身的體認(rèn),或出自對特定歷史時期時弊的判斷與對治的考量,會對人性的某個維度的內(nèi)涵有所強調(diào)或有所貶抑。然而,正是在各家之間的相互抑揚中,不同層面的人性內(nèi)涵的合理性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認(rèn)可,并且形成了一種和而不同的互補效應(yīng)。因此,不同維度的人性內(nèi)容可以看作是人性修養(yǎng)的不同次第,人性升華的不同梯階。道的層面無疑是最高的一維,是人性完滿的終極境界,能夠證道,與天地精神相往來,與日月交相輝映的是真人、圣人。其次是德的層面,德性完備,從心所欲不逾矩的是君子,德行高尚的是賢人;道德水平低下,斤斤計較于個人身體利益的是小人。在整個人性的譜系中,高的維度往往總是得到更多的倡導(dǎo),低的維度總是受到更多的貶抑,這種評價蘊含著一種激勵人往高處走的傾向,讓人性得到不斷的升華,從低維度向高維度攀升。但對于低維度的人性內(nèi)容,包括食色性這種身體層面欲望的合理性,在不過度放縱的前提下是得到認(rèn)可與包容的。這體現(xiàn)了中國文化的中庸之道和包荒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