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高明而道中庸,致廣大而盡精微”,盡管中國古代有極其崇高的超越性人文指向,但哲人們深知“為仁由己”,道德的提升只能通過個體的自覺才有可能開始。因而中國歷史上沒有出現(xiàn)對人性境界低下的人進行道德審判與精神迫害的情況,沒有出現(xiàn)西方意義上的所謂黑暗中世紀?!秶Z》指出:“夫人性,陵上者也,不可蓋也。求蓋人,其抑下滋甚,故圣人貴讓。”人性壓抑的結果只會增加它膨脹的勢能,因此,對于無法升華的人性能量,基本上是主張用大禹治水的方法加以疏導。孟子雖然與希臘哲人那樣喜歡從“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談人性,但也沒有將肉體欲望從人性之中割舍或廢黜的意思。哪怕是后來主張“存天理,滅人欲”的朱熹,所要滅的是過度奢侈的欲望,正常的飲食男女還是屬于天理的范疇。在古人的觀念中,即便是草木的靈性也是值得贊美與歌詠的,況乎人乃萬物之靈長。
人的生活說到底就是人性的開展與完成,性海深邃,人生苦短,作為一個在世之人,資源畢竟有限,因此必須有所選擇。不應在低層面的屬性方面過久盤桓,或是無止境地排鋪擴張,耗盡生命升華所需要的能量與時間。因此諸家對讓人內涵收縮、下降的傾向普遍采取節(jié)制的態(tài)度。特別是以體證本源為終極目標的道家,立意超邁,路途遙遠,更是反對沉湎于身體物質層面的欲望消費(“以物易性”),因為嗜欲深者天機淺,“盈嗜欲,長好惡,則性命之前危矣”(《莊子·徐無鬼》)??v欲會使人喪失人性超越的可能。相對而言,儒家顯得最為中庸大度,其人文思想更具包容性。與道家相比,儒家更看重現(xiàn)世生活的福祉與責任,先秦儒家雖然強調“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十分重視人生在人格境界上的成就,但在心性修養(yǎng)的一維,主要以仁德的推己及人的修心為要。養(yǎng)性方面專門的論述見于孟子的盡心與養(yǎng)氣說,荀子的“虛壹而靜”,和《大學》《中庸》里的一些心法。直到后來與佛道兩家匯流,才有了宋明理學張載、王陽明等更為專深的闡述,體系趨于完備,形成儒道佛不分家的局面。
按照中國古典人文思想的邏輯,人在這個世界的一切作為,其成果最終都要落實到人身上,落實到是否讓人變得更加美好、高貴,窮盡人性的可能性。如果人最終只是改變了世界,并沒有改變自身;只是讓世界變得美麗,卻沒有讓人變得美好,那人還是失敗的。因此,在先哲的理念中,理想的社會不止于溫飽小康或太平盛世,而是每一個人的人性都得以完成,達到至善圓滿之境,即所謂人人皆為堯舜的社會——這是人類至今為止最高形態(tài)的烏托邦——孔子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