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翊這才從鉆心的疼痛中回過神來,被她這么抓著一擰,倒是發(fā)現(xiàn)她體溫沒什么異樣,心里微松,苦笑道:“我看你縮在那睡得挺難受的……”
冷月在尚未散盡的睡意中怔了一下,低頭看了眼身下的床:“這床就這么大點兒,不擠擠怎么睡得開?”
睡不開?
景翊一愣之間恍然反應(yīng)過來了。
她把自己擠成那個樣子,空出這半邊床,是留給他睡的?
“你睡里面還是外面?”
冷月問這話的時候正以一個無比隨意的姿勢坐在床上,身上還松松垮垮地裹著他的那件緞面長衫,一頭烏亮的長發(fā)散在肩頭,不沾粉黛的眉眼間蒙著惺忪的睡意,自然得好像相守多年的老夫老妻一樣,看得景翊心里一動。
“你睡吧……”景翊眉眼輕彎,溫然微笑,“我拿本書回房里睡,今晚府里人多,總得有人看著那箱尸體吧?!?/p>
聽景翊說得有理,冷月便不拖泥不帶水地點了點頭。來日方長,洞房可以回頭再說,還是案子要緊。
景翊轉(zhuǎn)過身去,正想拿著這屋中的燭臺到外間裝模作樣地找本書,走到桌邊還沒伸出手去,余光掃見桌上一物,微微抬起的胳膊不禁滯了一下。
他是來找筆和杯子的。
他要找的那只白瓷杯就擺在這張桌子上,杯中半滿,沒有熱氣,色澤重于水而淡于茶,一支筆架在杯沿上,正是他拿給她的那支湖州紫毫。
“這是……”
景翊的指尖還沒碰到杯壁,就被冷月?lián)P聲喚住了。
“別動,那是證物?!?/p>
景翊一愣:“證物?”
兩樣物件都是跟了他好些日子的,雖不是每天都用,起碼也是每天都見的,怎么這么一會兒工夫就成證物了?
“杯子里的水靜置到明天早晨,如果有煙灰沉淀下來,那死者就是被打暈之后活活燒死的,如果沒有或只有很少的一點,那死者就是被打死之后焚尸的。”
景翊聽得有點云里霧里:“為什么?”
冷月被問得一愣,挺挺腰板在床上坐得端正了些,才道:“這是判定焦尸死因最基本的辦法。死者被火燒之前如果沒有死,就一定會喘氣,一喘氣就會把煙灰吸進(jìn)口鼻里,死人不會喘氣,最多只會飄進(jìn)去一點?!?/p>
景翊雖是第一回跟焦尸面對面地打交道,但與焦尸有關(guān)的案子他還是辦過幾樁的,這樣的道理他也曾在公堂上聽作證的仵作講過,道理他都懂,只是……
“不是……”景翊抬手指指杯子,“我是想問,這杯子里的水,為什么會跟死者口鼻里的煙灰有關(guān)?”
冷月順著景翊一塵不染的手指看過去,有點無奈地嘆道:“沒有王爺?shù)呐牟荒茉谑w上動刀子,我只能把筆蘸濕之后伸進(jìn)死者口鼻里掃掃,然后涮進(jìn)水里等煙灰沉淀。這會兒看恐怕還不準(zhǔn),等明早吧?!?/p>
后面幾句景翊都沒聽進(jìn)心里去,他只聽清了她把那支上等的湖州紫毫伸進(jìn)焦尸嘴里掃灰……還涮到太子爺送他的白瓷杯里……
景翊一時覺得全身氣血翻涌,空有滿腹詩書,這會兒愣是挑不出一句來表達(dá)自己此時此刻驚濤駭浪般的心情。
冷月說罷,睡意又泛了上來,毫不遮攔地打了個悠長的哈欠。
以筆蘸灰的法子是蕭瑾瑜教她的,這法子她已用過好幾回了,也沒覺得這回跟之前那些有什么不一樣。見景翊微微發(fā)抖的身子上頂著一張忽黑忽白的臉,她不禁好心勸道:“你還是別看書了,臉色都這么難看了,早點睡吧?!?/p>
景翊幾乎咬碎了后槽牙,才勉強(qiáng)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有點艱難地應(yīng)了一聲:“好……你也早點睡?!?/p>
“嗯?!?/p>
冷月目送景翊玉竹般的身影虛飄地走出去之后,就一扯被子躺回去繼續(xù)睡了,直到被乍響的推門聲驚醒,睜眼已是清晨了。
進(jìn)門來的是個小家丁,沒料到這屋里有人,乍見冷月一襲白衫披頭散發(fā)地坐在床上,一驚之下差點扔了端在手里的水盆子。
“啊呀!”
小家丁在一聲驚叫后終于認(rèn)出了這張有些陌生的面孔。他昨天沒見著新娘子長什么模樣,但他以前在衙門口湊熱鬧聽堂審的時候見過這位京里唯一的女捕頭。
聽說他家爺娶的就是這個人。
“夫……夫人?您怎么睡這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