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蕭允德家住的那片地方,這片地方實在熱鬧得多,但這股熱鬧完全是被聚集在此處的三教九流之徒折騰出來的,一天到晚都是嘈雜一團,京兆府每年處理的案子中有半數(shù)以上是出在這兒的。眼見著景翊往這片地方跑,冷月一顆心都吊到嗓子眼了,連問了景翊幾遍去向,景翊都是一句話。
就在前面。
直到遠遠地看見飄在一家飯館屋檐下的酒幡子,冷月才恍然明白景翊為什么會跑到這兒來。
那張臟得不辨原色的酒幡子上一筆一劃地寫著三個大字,慶祥樓。
他是來見張老五的?
張老五對景翊說他家住在緊挨著慶祥樓的胡同里時冷月也聽見了,可京里叫慶祥樓的地方一抓一大把,冷月怎么想也沒想到這里來。
無論如何那也是一代瓷王,瓷王雖然不是什么官也不是什么爵,好歹也是個名聲,就像劍仙刀神一樣,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住在這種烏七八糟的地方。
鬧市狹窄擁擠,馬只能緩步徐行,冷月湊過去與景翊并排而行,近得兩匹馬幾乎屁股挨屁股了才剛剛擠下。
“景大人……”冷月雙目盯著前方嘈雜的人群,壓低聲音問道,“你是來見張老五的?”
聽身邊這人氣定神閑地“嗯”了一聲,冷月皺了皺眉頭,又向那酒幡子望了一眼:“你確定是這個慶祥樓?”
景翊像是沒聽見她問的什么似的,一時沒出聲,冷月等了片刻,剛想提高些聲音再問一遍,就聽身邊傳來一個游山玩水般悠然帶笑的聲音:“這里缺一號人,你看得出嗎?”
冷月愣了一下,放眼掃過窄小的街道上擠成疙瘩的人群,街上的行人和沿街的攤位都是亂糟糟的,亂歸亂,各行當?shù)故且粦闳?,一時還真說不出缺了什么:“不知道,缺什么人?”
身邊傳來的聲音里笑意愈濃:“有錢人。”
冷月嘴角微微一抖,他說得倒是實話,有錢人哪個會跟自己過不去住到這兒來……
就景翊今天這副素雅的裝扮在這里已經(jīng)很是扎眼了,眼下日頭西落天色漸暗,從他們馬旁擠過的人群里賊味越來越濃,冷月全身上下每一寸肌骨都繃得緊緊的,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她身邊這人卻還有打趣的興致,冷月斜了一眼這悠然得讓人來氣的人:“你來了就不缺了?!?/p>
景翊牽起嘴角一笑,不置可否。他把聲音放輕了些,望著越來越近的酒幡子吟詩一般不慌不忙地道:“張老五的物件不是什么人都玩得起的,他能大隱于市幾十年,隱的就肯定不是那些熟悉他的達官顯貴能逛得到的那種市,京里也就只有住在這家慶祥樓附近的人是沒閑錢也沒閑工夫玩瓷器的,跟一群只在吃飯喝水的時候才會接觸到瓷器的人混在一塊過日子,對他來說不是最安全不過的了嗎?”
冷月不愿承認卻也不得不承認景翊這話是有理的,倒不是她氣他什么,而是他在這地方多停留一刻,她心里就得揪著一刻,自打不再給蕭瑾瑜當侍衛(wèi)起,她就再沒為什么人這樣提心吊膽過了。
這人要是出哪怕一丟丟的意外,倒霉的可不只她一個人。
“天快黑了,這種地方……”冷月皺眉瞪退一個盯著景翊兩眼放光的小販,越發(fā)堅定地道,“等明天白天再來吧。”
景翊愣了愣,轉過頭來饒有興致地看了看冷月那張緊張得顴骨處都泛起了紅暈的臉:“你害怕?”
冷月一噎,兩片紅暈黑了一黑:“我有什么好怕的?”
景翊有點掃興地聳了聳肩:“你怕什么我就看不出來了?!?/p>
冷月實在忍不住,朝這不知好歹的人狠狠翻了個白眼:“我怕你死在這兒。”
景翊兩眼一瞇:“為什么怕我死?”
冷月微啟的唇齒滯了一滯,似是猶豫了一下,才不冷不熱地丟出一句:“我說過我不想當寡婦?!?/p>
景翊一時竟覺得有點欣慰,這話雖然不怎么好聽,但怎么說也算是句希望他好的實話……
“放心吧,”景翊極盡溫柔地笑了一下,聲音入耳,輕軟如夢,“我一定會活到你想當寡婦的那一天的?!?/p>
想當寡婦的那一天?
她好像現(xiàn)在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