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翊就沐浴在冷月極盡警惕的目光中不慌不忙地打馬鉆進那條傍晚時分越顯昏暗的胡同,不聲不響地把馬勒在胡同盡頭那道破敗的木門前。
這處宅院的木門與這胡同里其他幾家的門相差無幾,一看就是用了好些年都不曾換過的,木質(zhì)粗劣單薄,也沒有涂漆,在日復(fù)一日的風(fēng)吹日曬之下生生裂開了幾道大口子,把院中昏黃的燈火直直地透了出來,灑落在寂然一片的胡同里。
家家戶戶都是如此,倒也不顯得這一處有什么凄涼。
冷月隨景翊翻身下馬,搶在景翊之前拿捏著力氣小心地叩響了這扇破敗不堪的門。
張老五腿腳不便,冷月以為怎么也要等上一陣才會有人來應(yīng)門,沒想到剛敲了兩下,就有一個身影健步走了過來,從木門裂縫中透出來的光線被人影一擋,胡同中頓時又暗了幾分。冷月心里一緊,忙張手把景翊往后攔了攔。
冷月一攔之間,木門被人拉開了一道縫,不堪重負地“吱呀”了一聲后,一顆又黑又圓的腦袋從門縫里探了出來,粗聲粗氣地問了半句:“你們是——”
冷月一怔,忽然想起張老五重出江湖的原因,眉目一舒:“你是張先生的孫子吧?”
黑腦袋滯了一滯,把木門敞開了些,愣愣地打量著這兩個一看就不屬于這片地方的人:“我不是……你們是來找張沖的?”
張沖?想必就是張老五家孫子的名字了。
沒等冷月再開口,張老五已拄著拐杖顫巍巍地從院中走了過來,邊走邊急急地往門口望著:“可是景大人和夫人來了?”
聽到張老五的聲音,景翊才含笑應(yīng)道:“張先生,晚輩叨擾了?!?/p>
愣在門口的青年壯漢聞言直勾勾地看向這書生模樣的年輕公子:“大……大人?”
“這是大理寺的景大人,特地來看物件兒的……”張老五走得急了,有些氣喘,聽起來顯得更急切了,“景大人、夫人,怠慢了,快請屋里坐……”
景翊與冷月一前一后地走進院子,壯漢還一頭霧水地怔愣著,倒是張老五走過去緩緩地關(guān)上了院門,一邊落下門閂,一邊帶著歉意絮絮地道:“這地方人多,一到晚上就亂得很,讓大人和夫人屈尊到這兒來,實在不好意思……”
“張先生客氣了,既是來拿東西的,該晚輩不好意思才是?!本榜凑f著,轉(zhuǎn)目看向杵在一旁的壯漢,“這位是……”
“這是我孫兒的一位朋友……”
壯漢這才像是得了什么提點,一下子醒過神來,忙道:“小民眼拙……見過景大人,景夫人!”
壯漢說著就要往下跪,被景翊一把撈了起來,扶著他的胳膊很是和氣地道:“公堂之外,不用多禮了。壯士如何稱呼?”
“小民孫大成。”
“大成,”張老五安置好門閂,顫悠悠地轉(zhuǎn)身走過來,“我這腿腳不利索,就麻煩你給倒點茶吧?!?/p>
不等景翊說不必麻煩,孫大成就已爽快地應(yīng)了一聲,小跑著朝小院一側(cè)的廚房去了,張老五一路把景翊兩人讓進屋,屋里雖陳設(shè)簡陋,卻收拾得整潔妥帖,全無這處宅子外面的那副雜亂景象,看著也還算舒適。
屋中只有兩把椅子,景翊好說歹說勸著張老五坐了一把,又以冷月腿上被狗咬了一口為由把冷月按到了另一把椅子上坐著,在張老五關(guān)切的目光看過來的時候,冷月果斷地把那條被景翊精心包扎的腿往后藏了藏。
“張先生,”待這兩人坐定,景翊就站在冷月身旁,轉(zhuǎn)身面向張老五,微傾上身謙和一笑,“我已照您的意思來了,有什么話,您不妨就直說吧?!?/p>
冷月抬頭一愣,有話?
張老五在瓷窯里對景翊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聽在耳中,雖聽不懂那些有關(guān)瓷器的事,但張老五請景翊來家里挑幾件瓷器的事她還是聽明白了的,張老五哪里說過有話要跟他說?
張老五兩頰的皺紋幾乎被突來的錯愕抻平了,但放眼看去只見錯愕,不見丁點不知所云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