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出關》 十一(2)

出關 作者:李鏡


大概又向前走了兩個多小時,公路的北邊終于出現(xiàn)了我們走上公路后的第一個村子。村子離公路大概有一百多米,天黑,風雪又大,看不清有多少戶人家。也像之前看到的那些房子一樣,整個村子沒有一點兒火光,沒有一聲犬吠。

看到村子,旅長馬成義下命令就在這個村子過夜。我們四個步兵營正在猶豫,想找個避風的地方熬過這一夜。也許用“我們四個步兵營的戰(zhàn)士”更準確些,因為當時站在風雪中猶豫著怎樣過夜的,只是我們這些紅軍戰(zhàn)俘,并不包括那些馬家軍軍官,他們會毫不猶豫地砸開任何一家老百姓的房門去干他們早已干習慣了的一切。得到命令的騎兵們像炸了窩似的,立即策馬朝村子蜂擁而去。接著,從村子那邊傳來了“咚咚”的砸門聲,馬家軍官兵的吆喝聲、叫罵聲,馬嘶聲,以及女人和孩子的哭叫聲……

我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目睹了一直被我們稱之為“馬匪”的匪氣。

我為自己眼下是他們中的一員而愧疚,而惱怒,而羞辱……

不僅是我,我們四個營的全體戰(zhàn)士(我想在下面的敘述中,說到我們這些被正式編入騎兵師的戰(zhàn)俘時,該用“戰(zhàn)士”或者“兵”來表述了),都定定地站在風雪中,一動也不動。如果說剛開始時是猶豫著怎么辦的話,此時,則是一種無言的抵制與抗議。我們當然清楚,這樣的抵制和抗議既蒼白又無力。

就在這個時候,就在村子那邊鬧得雞飛狗跳墻的時候,“逃兵”事件發(fā)生了。

那時候雪還下著,風也還是那樣尖利,四野混沌一片。先是從公路的南邊響起了幾聲槍聲,幾乎與槍聲同時,幾個不同的嗓音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有人跑了!”

“站??!狗日的站??!不站住開槍了!”

“快來人呀!從南邊截?。 ?/p>

……

接著,從公路北邊躥出二十多個騎兵(此時,那些騎兵們已經(jīng)集結(jié)在公路北面那個小村子的附近),騎著快馬,一溜風似的朝喊話的方向沖去。

與此同時,更多的騎兵又策馬返回到公路上來,把我們四個步兵營團團包圍住。我看見馬成義騎在一匹體魄高大的黑馬上(這是夜間的感覺,白天,那馬是棗紅色),手里拿著馬鞭,鐵青著臉,繞著我們不停地走動,鷹隼般的目光從我們每個人的臉上一一掃過,仿佛要從我們臉上破譯什么秘密。那根馬鞭在他手中不停地抖動著,看樣子隨時都有可能落在我們中的哪一位頭上。

后來,他騎著馬走到路邊一個坍塌的烽燧上,停下來,用手遮擋著迎面而來的風雪,向公路南邊望了一眼(那是追“逃兵”的方向),又對身邊的騎兵們揮了一下手,說:“再上去幾個,老子要活口!”他的話音剛落,又有十幾匹馬躥了出去。

——聽到出現(xiàn)“逃兵”的那一瞬間,我先是一驚:誰呢?誰策劃的這次沒有任何成功可能的“行動”?接著立即想到了齊闖。在最后一次支委會上,他雖然同意了接受整編的決議,卻明確表示保留意見,聯(lián)想到他在領到槍時的那種掩飾不住的興奮神色,我想可能……

我看了看自己的前后左右,目光所及,沒有看見齊闖。不過我一時還不敢肯定是齊闖組織的這次行動,肆虐的風雪使我只能看到很有限的范圍。

時光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度過。

西南方向響起了一陣槍聲,由于裹在風雪里,槍聲聽上去有幾分凄愴。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里。

終于,從公路南邊傳來了一陣雜沓的馬蹄聲。不一會兒,從風雪中鉆出了三四十個騎兵,在那些騎兵的中間,走著幾個被五花大綁著的“逃兵”。

我一眼就認出了程子和!

“逃兵”一共是五個人。除了程子和,其中的兩個臉熟,卻覺叫不上名字。補充團戰(zhàn)俘三千多人,來自覆滅的西路軍的各個部隊,被俘后又分別看押,隔離嚴格,因此多數(shù)相互間不認識。在補充團,我們需要采取集體行動時,是由臨時黨支部通過各營連骨干,分頭一層一層通知下去的,多是單線聯(lián)系。

五個“逃兵”里面恰恰沒有齊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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