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蒂的爸爸，某日從研究所帶回一只兔子。蓓蒂高興，紹興阿婆不高興，因為供應(yīng)緊張，小菜越來越難買，不讓兔子進(jìn)房間，只許小花園里吃野草。有時蓓蒂抽了籃里的菜葉，讓兔子吃。蓓蒂對兔子說，小兔快點(diǎn)吃，快點(diǎn)吃，阿婆要來了。兔子通神，吃得快。每次阿婆趕過來，已經(jīng)吃光了。后來，兔子在泥里挖了一個洞，蓓蒂捧了雞毛菜，擺到洞口說，小兔快點(diǎn)吃，阿婆快來了。一天阿婆沖過來說，蓓蒂呀蓓蒂呀，每天小菜多少，阿婆有數(shù)的。阿婆抓起菜葉，拖蓓蒂進(jìn)廚房，蓓蒂就哭了，只吃飯，菜撥到阿婆碗里。阿婆說，吃了菜，小牙齒就白。蓓蒂說，不要白。阿婆不響，吃了菜梗，菜葉子撳到蓓蒂碗里。蓓蒂仍舊哭。阿婆說，等阿婆挺尸了，再哭喪，快吃。蓓蒂一面哭一面吃。阿寶說，蓓蒂，阿婆也是兔子。蓓蒂說，啥。阿寶說，阿婆跟兔子一樣吃素。蓓蒂說，阿婆壞。阿婆說，我就歡喜蓓蒂。蓓蒂說，昨天阿婆吃菜包子，是姆媽買的，阿婆吃完，就去挖喉嚨，全部挖出來了。阿婆說，是呀，我年紀(jì)大了，鼻頭不靈了，吃下去覺得，餡子有葷油，難為情吧。蓓蒂說，我開心得要命。阿婆說，乖囡呀，我不派用場了，馬上要死了。蓓蒂說，阿婆為啥吃素呢。阿婆說，當(dāng)時養(yǎng)了小囡，算命先生講，阿婆屬虎，小囡屬龍，要斗煞的，阿婆就茹素積德，想不到，小囡還是死了。阿寶摸摸蓓蒂的頭。阿婆說，素菜也會害人呀，當(dāng)年的比干大官人，騎一匹高頭白馬，奔進(jìn)小菜場，兜了幾圈。蓓蒂笑笑。阿婆說，見一個老媽媽賣菜。大官人講，老媽媽，有啥菜。老媽媽講，兩樣小菜，無心菜，有心菜。大官人拉了馬韁繩。老媽媽講，有豆苗，草頭，紫角葉，算無心菜。大官人講，從來沒聽到過。老媽媽講，白馬吃啥菜，大官人吃啥菜。蓓蒂接口說，吃雞毛菜。阿婆笑笑，手里揀菜，廚房煤氣灶旁，黑白馬賽克地上，有半籃彌陀芥菜，阿婆預(yù)備紅燒做烤菜。阿寶說，彌陀芥菜，算不算無心菜。阿婆說，比干大官人，一聽彌陀芥菜四個字，捂緊心口，口吐鮮血，血滴到白馬背上，大官人忽然跌下來，斷氣了。蓓蒂說，小兔也要斷氣了。阿婆說，是呀。蓓蒂說，花園里野草吃光了。阿婆抱緊蓓蒂說，乖囡，顧不到兔子了，人只能顧自家，要自家吃。蓓蒂哭了起來。阿婆不響。附近聽不到一部汽車來往。阿婆拍拍蓓蒂說，菜秧一樣的小人，眼看一點(diǎn)點(diǎn)長大了，乖囡，乖，眼睛閉緊。蓓蒂不響，眼睛閉緊。阿婆說，老早底，有一個老爺，名字叫公冶長，一點(diǎn)事體不做，只懂鳥叫。有一天，一只仙鶴跳到綠松樹上，對老爺講，公冶長，公冶長。老爺?shù)介T口問，啥事體。仙鶴講，南山頂上有只羊，儂吃肉，我吃腸。老爺高興了，爬到南山上，吃了幾碗羊肉，一點(diǎn)不讓仙鶴吃。有天，一只叫天子跳到蘆葦上講，公冶長，公冶長。老爺走到門口問，啥事體。叫天子講，北山頂上有只羊，儂吃肉，我吃腸。老爺蠻高興，跑到北山上，拎回半爿羊肉，一點(diǎn)不讓叫天子吃。有一天，有一天，紹興阿婆一面講，一面拍，蓓蒂不動了，小手滑落下來。思南路一點(diǎn)聲音也聽不見了。阿婆講第五個回合，一只鳳凰跳到梧桐樹上面，蓓蒂已經(jīng)睏了。阿婆講故事，習(xí)慣輪番講下去，講得阿寶不知不覺，身體變輕，時間變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