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下午,滬生走到大自鳴鐘弄堂里,理發(fā)店門口,兩個小姑娘跳橡皮筋,一個是大妹妹,另一個是隔壁弄堂蘭蘭。滬生看門牌說,我尋三層樓小毛。蘭蘭說,我?guī)?,小毛功課不好,罰寫字了。兩個小姑娘領滬生進了店堂。收音機播放本灘,丁是娥《燕燕做媒》,悠揚至極。滬生走過一排理發(fā)椅子,到二樓,一扇房門敞開,銀鳳抱了囡囡吃奶。上三樓,小毛聽到響聲,擋到門口,警惕說,做啥,快下去。大妹妹說,有人客。此刻,小毛看到蘭蘭背后的滬生,相當高興。兩人到方臺子前講了幾句,小毛一回頭,大妹妹與蘭蘭手腳更快,拉開碗櫥,每人撈了一只紅燒百葉結,一塊糖醋小排。小毛氣極說,快點滾,滾下去。兩個小姑娘一串銀鈴,飛快跑過滬生身邊,乒乒乓乓逃下樓去。滬生笑笑,看老虎窗外,滿眼是弄堂屋頂,兩人講了幾句,也就下樓。二樓銀鳳拉開囡囡,胸口一掩說,出去呀。小毛說,這是我朋友。滬生朝銀鳳點點頭。
兩人到底層,出后門弄堂,順西康路一直朝北走。滬生講到大妹妹與蘭蘭。小毛說,一對饞胚。滬生說,我認得一個小姑娘,年齡比蘭蘭小,彈琴三心兩意,喜歡看男女約會,蕩馬路。小毛說,比蘭蘭懂事多了。滬生說,講到文靜,我原來鄰居姝華姐姐,不聲不響,只歡喜寫字,抄了好幾本簿子。小毛說,我喜歡抄武打套路,古代名句。滬生說,姝華姐姐抄詩,一行一行的小字。小毛說,我同學建國,只抄語文里的詩,比如天上沒有龍王/地上沒有城隍/我就是龍王/我就是城隍這種,滬生說,等于革命詩抄,我爸爸曉得,一定會表揚。小毛說,干部家庭的人,講起來差不多。建國爸爸是郊縣干部,看見農(nóng)村方面句子,要建國抄十遍,像樹老根多/人老話多/莫嫌我老漢說話啰嗦。滬生說,這篇詩,我只記一句,三根筋挑著一個頭。小毛笑笑。滬生說,笑啥,我爸爸講,這就是正氣。小毛說,最正氣,只有宋朝了。滬生笑笑不響。兩個人走到西康路底,前面是蘇州河,首次逼近,滬生比較振奮,西曬陽光鋪到河面上,正逢退潮,水上漂浮稻草,爛蒲包,菜皮,點染碎金,靜靜朝東面流。兩岸停了不少船家,河中船來船往,擁擠中,一長列駁船,緩緩移過水面,滬生想到了四句,背了出來:
夢中的美景如曇花一現(xiàn),
隨之于流水倏忽的消失。
萎殘的花瓣散落著余馨,
與腐土發(fā)出郁熱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