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家在菜市場賣魚。
所以家里總有魚湯喝,但是魚湯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腥味。因為每次的魚都是黃昏時賣剩的,已死了一兩個小時,舅媽說,剛剛死掉,沒什么關(guān)系。
怎么沒關(guān)系呢!如果是媽媽,肯定會在市場挑選最活蹦亂跳的魚,每次去商店,她總記得給我買蒙牛的草莓味牛奶。她說,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別怕,媽媽有錢。
媽媽到底有多少錢我不知道,可是那些錢總不會在她死了以后也一并消失吧!
我的鋼琴課停了下來。舅舅說每節(jié)課一百塊的課時費太貴,他負擔(dān)不起。
鋼琴在我和媽媽的家里空置了半個月,舅媽說,反正也不彈了,不如賣掉。
不久,有幾個人去搬琴。琴被賣了五千。可是,我記得,買琴的時候,是兩萬。
舅媽訕訕地拿著五千,說,小茆,這錢,我給你存起來,等你以后上大學(xué)了用??墒遣痪?,我就看到我那個張揚跋扈的表哥葉明,腳上穿了一雙阿迪達斯的新球鞋。
其實我并不喜歡彈鋼琴,每天對著黑白鍵彈奏兩個小時的巴赫練習(xí)曲,心和手指會一起僵掉。過去幾年我一直和媽媽在抗爭,企圖放棄這門所謂藝術(shù)??墒牵斶@天真的來臨了,心里卻空落落的。就像童年被我遺棄在角落的玩具,當媽媽將它洗干凈送給別的小朋友,我卻有那么多的不舍。
媽媽的花店也被轉(zhuǎn)讓了,不久后變成一家臟亂的小吃店。我常常在放學(xué)后繞道到那里,久久地站在小店對面,聞到有隱約的花香,穿越了嘈雜的人群,穿越了隔世的時光,浩浩蕩蕩地鉆到我的鼻腔里。我站在那里,緬懷我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我開始變得愛哭,有時在路上走著,淚就不知不覺地掉下來。
我成了舅舅家的一員,住在那個永遠飄滿魚腥味的家里。所以,我和媽媽的家也空了下來,房子被舅舅租了出去。他說,空著也是空著。
我知道,那樣一套兩室的房子,在我們這樣的小城,月租是五六百??墒?,有了這憑空的幾百塊,舅舅卻從來沒買過一次牛奶。
我喝著日復(fù)一日散發(fā)腥味的魚湯,幾乎得了胃痙攣。
我和媽媽的物件,全被打包堆積在小小的陽臺上,而那里曾經(jīng)種滿了媽媽喜歡的花,君子蘭,文竹,常春藤,綠蘿,在媽媽去世后,植物因為疏于照料,都枯萎了。搬去舅舅家的時候,我只背著自己的書包,抱走一盆茍延殘喘的鳶尾花。
因為它還活著,春天的時候,會開紫藍色的花,聽媽媽說,它的花語,是,想念你。
媽媽,我終于知道,你澆花時的喃喃自語,你一定是在想念他,對嗎?
可是,他畢竟還在這個世上。
可是,此刻,媽媽,我好想你,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