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的車程。
很短暫。我不講話的時候,江辰在一邊講笑話。時間過得很快。
我甚至還打了個盹。我夢到親愛的爸爸很歡迎我,我像小鳥一樣飛奔過去,那道門,忽然變成打開的閘門,洶涌的洪流朝我劈頭蓋臉地砸過來,然后我醒了。
車子也到站了。
兩個小時車程,我站在了一塊陌生的土地上。我從來不知道,其實我離爸爸這么近,近到只要兩個小時就可到達。
江辰也緊隨我身后下了車。我長長舒一口氣,很禮貌地和他說再見。
他卻遲遲沒有移動腳步要走的意思,而是用一種怪怪的目光看著我,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問:“蘇茆茆,你書包里有沒有換洗衣服?”
“有,有一條裙子?!蔽乙活^霧水。
天!他忽然拉起我的手奔跑起來。少年的手,溫暖干燥,我覺得自己的手指,胳膊,皮膚都起了火星,我本能地抗拒喊叫:“干什么???你瘋了嗎?”
耳邊風聲呼呼,吹起他的衣服,帶著一股微微汗味的少年味道,洶涌地撲向我,當終于停下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心全都是汗。
江辰喘著氣,指著眼前的廁所:“去,把衣服換了?!?/p>
天底下還有我這樣糊涂的女生嗎?
當我看到褲子上那團鮮紅,頓時懵了。
觸目驚心的紅,在這個我開始新生活的路上,不期而至。如果不是江辰看到,我還會帶著它招搖過市,想到江辰第一個看到,那種后知后覺的羞恥讓我的臉霎時灼熱發(fā)燙。
我蹲在廁所的便池上,心里空蕩蕩的,面對這一團紅,和正在涌出的液體,手足無措。
忽然想哭。
如果媽媽在就好了。
車站的廁所便池,是沒有遮擋的一大排。旁邊一位中年婦女站起來,看著窘迫不安的我,大概是想起自己的女兒,生了憐憫之心,從自己隨身的包里掏出一個白色小紙包遞給我,溫和地說:“來那個了啊,給!”
我低著頭羞愧難當?shù)匦÷曊f,謝謝。
那個女人走后,只用了三秒鐘,我就搞清楚了那玩意兒的用法。
我褪下血褲子,穿上書包里的一件連衣裙,走出廁所,又變成一個沒有秘密的女生。
他竟然還在門口等我。
我低著頭,聲音小的像蚊子:“謝謝你!”
他忍俊不禁,終于憋不住,不客氣地笑笑:“不要客氣!”
我想起初二時和一群女生圍觀一個女生“血染的風采”,那個坐在教室里無法守住自己秘密的女生,就像我此刻想死的心情吧!此刻,我一定像一只被烤熟的螃蟹,紅彤彤地要把太陽點燃了。
我低著頭往車站外走。
他跟上來:“你不買一包,那個玩意兒嗎?”
還好,他沒有將“衛(wèi)生巾”三個字口沒遮攔地說出來。此刻江辰看起來很討厭,我希望他馬上消失在視線之外。
陽光毒辣霎時點燃我胸口的一團無名之火,我喊道:“你很煩?。 ?/p>
他的嘴角立即揚起來,促狹地笑。
我加快腳步。很快甩掉了那個煩人的小子。
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頭,掏出那張小紙條,我這時才發(fā)現(xiàn),應該找個看起來不像壞人的人問問路??墒窃诼愤叺却芫茫矝]有經(jīng)過一個慈眉善目的老頭或老太太。
這時,我看到那個藍色身影正在橫穿馬路。
“哎!”我沒忘記他的名字,只是,一時還不好意思叫出口,仿佛叫了名字,就拉近了距離,很熟似的。
少年轉過頭,笑笑地看住我:“叫我嗎?”
我扭捏起來,哼哼唧唧:“這個地方,你知道坐什么車,怎么走嗎?”
他的目光停留在已經(jīng)被我弄皺的紙條上,眼睛忽然一亮,若有所思問道:“蘇巖是你爸爸?”
“關你什么事???”我沒好氣。
“問路還這么橫,不告訴你,我走了。”
“哎!”他不顧我的哀求,果真走了。
我站在路口,聽到頭頂自由的風聲,卻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無法接近那個所謂的自由。公交車哼哧哼哧地緩慢地在車流中挪行,載著一車倦怠表情的人們,帶他們上班下班,上學放學,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而我,還是一個沒有找到家的孤魂野鬼。我站在一塊站牌下,茫然地尋找和紙條上相似的地名,又警覺地審查著身邊的行人,準備逮住一個問路。
江辰走了幾步,又轉過身回來,口氣溫和下來,臉上的促狹也不見,又變成車上那個爽朗純善的少年。他指指站牌:“瞧!坐這路車,到終點站,然后過了馬路,大門口寫著幸?;▓@,那里就是了?!?/p>
我感激地點點頭??粗喾吹姆较蜃呷?。
這個夏天,蘇茆茆遇到江辰,江辰遇到蘇茆茆。
他講過好玩的笑話,他有可愛的下巴和壞壞的笑容,其實他的促狹也沒那么討厭,他拉著我的手一起奔跑,陪我度過最尷尬的成長。我確定,就是在這一天,我長大了。
那一刻,我多想手邊有一只畫筆,我想畫一幅畫,將那個挺拔的背影畫下來,永遠留在我的畫紙上。
他是我在流離的路途上,遇到的最初的溫暖。我的青春,是從遇到他的那一刻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