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曾被毛澤東稱為“為資產(chǎn)階級服務(wù)的代表人物”的梁實秋攜家人再次離開故土去往臺灣,此與大陸一別,再見只能在靜夜夢回時分去體會那“夢里不知身是客”的短暫喜悅。年輕時一段長達六年的分別時光,使梁氏夫婦從此堅定了不再分離的信念。抵臺后的生活平靜而愜意,位于德惠街的故居是一幢興建于日治時期的高等官舍,屬于早期日式風(fēng)格建筑,具有很濃厚的日本傳統(tǒng)文化氣息,各種風(fēng)景、雕花造型,抑或是統(tǒng)壁構(gòu)法都體現(xiàn)了純正的和式風(fēng)格,具有較高的保存價值。而《雅舍小品》這部廣為世人稱許的散文集便創(chuàng)作于此,這部散文集的問世奠定了梁實秋在中國散文史上獨特的地位。除了《雅舍小品》的創(chuàng)作之外,在臺其間,梁實秋還不懈地進行《莎士比亞全集》的翻譯工作。臺灣的夏天很熱,是一種透露著焦躁的昏沉,年過半百的梁實秋已經(jīng)有些發(fā)福,且幼時長在北方,對于臺灣的天氣他頗感不適應(yīng)。常常是剛坐一會兒便汗流浹背,但梁實秋對自己是有要求的,每天必須翻譯兩千字,倘若沒有完成也必會在第二天加緊趕上。只有梁實秋心里了然,這樣的辛勞并不只是自己,總有一個人,在夜晚熏人的燈火中安靜地陪伴在身側(cè),每當(dāng)他譯完一冊,她便會取出那納鞋底的錘子在紙上打洞,一針一針細細地縫牢,默默地,無怨無尤。
1952年夏,梁實秋一家從德惠街遷至云和街11號,還是日式的建筑,新漆的碧綠色大門十分惹眼,前院有一棵面包樹深得夫人程季淑傾心。它高大而茂盛,一到夏天便成了納涼的絕佳之處,枝葉撐起的大傘擋開了白日里的昏熱,透過葉與葉之間的空隙,有涼風(fēng)在他們心里蕩漾開來。那時,孟瑤、陳之藩等幾個近鄰都是??停偸且蛔闶谴蟀胍沟墓饩?,談話過程中總有各色小食慰勞他們的五臟廟,沁心的酸梅湯、甜軟的糯米藕,以及又釅又燙的香片茶,在不經(jīng)意的閑談中為記憶留下了一段柔軟的時光。這棵給梁氏夫婦留下溫暖回憶的面包樹,后來被夫人程季淑復(fù)制到了安東街309號的新居中,為其手植,今已亭亭如蓋矣。
恬淡的幸福時光像一位步履蹣跚的老人,一路緩慢而又顛簸地走過了近三十年的時光,直到1974年3月,“命運突然攫取了她的生命!”當(dāng)他們牽著彼此的手逛超市時,一個意外倒下的梯子擊中了正巧經(jīng)過的她,后因搶救無效而離世。直到進入手術(shù)室的前一刻,她心中掛礙的依舊是:“華,你不要著急!”卻無法陪伴他完成曾經(jīng)許下的諾言:
And hand in hand we\'ll go,
And sleep thegither at the foot.
(我們要手拉手地走下山去,
在山腳長眠在一起。)
“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鐘,正在我輩?!背碳臼珉x世對梁實秋的打擊是可想而知的,卻又是難以想象的。當(dāng)那個曾以為會永遠守候著自己的生命從此再也難以觸及,這樣的悲痛與慘怛非親歷者難以領(lǐng)會,而梁實秋經(jīng)歷了,痛過了,便更刻骨銘心了?!霸诨貞浿泻孟裎野讶鐗羧缁玫纳钣种匦麦w驗一次,季淑沒有死,她仍然活在我的心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