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珊所用的那個電話亭,是王銳幫助她選定的。它離毛紡廠只有五分鐘的路,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街邊矗立著一排宛若翠綠的屏風似的高大的楊樹,電話亭附近還有一個公共汽車站。王銳覺得這個電話亭最適合妻子,街上車來人往,楊樹在風中會發(fā)出口琴一樣悠揚的響聲,這樣不僅妻子的安全有了保障,還有了一股浪漫的情調。而他自己所用的電話亭,三年來已經變了四次。一幢樓竣工后,他們會去下一個建筑工地,電話亭就要隨之變更。通常是林秀珊在每周五的晚上七點來等王銳的電話。明明知道見到的是電話,而不是王銳,可她每次來總要梳洗打扮一番,好像王銳傳過來的聲音長著眼睛一樣。因為雙方均處于嘈雜的環(huán)境,他們不得不大聲地說話,有時簡直是在吼,不然對方會聽不清。他們每次相會,總要在電話中約定一個時間,林秀珊去哈爾濱找王銳,或者王銳來讓湖路看她。他們從來都是如約前往,從未像今日這么心血來潮地突然不約而同地去看望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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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在林秀珊登上火車的同時,王銳也開始了去讓湖路的旅行。每次探望林秀珊,他都要穿上那套花了七十元在夜市買的藏藍色西裝,它面料低劣,做工粗糙,不是腋窩開線了,就是褲襠開線了,林秀珊常常在縫補的時候取笑王銳,說他:“褲襠開線我知道為啥,可是你的腋窩長了什么稀罕物,也會開線?”王銳就揪著妻子的耳朵說:“我看你要學壞了!”他腳上的皮鞋,是冬季時在一家小商鋪買的。冬季買夏季的商品,折扣率很大,這雙原價一百二十元的皮鞋,只花了六十八元就買下來了。由于降價處理的皮鞋斷碼,王銳沒買到適合自己的尺碼,這鞋比他平素穿的整整大兩碼,所以他不得不墊兩副鞋墊,不然走路會掉鞋。
王銳去看林秀珊,通常是在雙休日的第二天晚上。林秀珊的宿舍住著五個人,他們睡在那里不方便,就到附近的私人旅館的地下室開一間房。雖然一夜只有二十五元,已令他們心疼不已了。他們聚在一起,先是要熱烈地做愛,然后才會把攢了許多天的話一股腦兒地說出來。王銳會跟她講他在哈爾濱聽到的新鮮事:酒店的食客吃蚌殼吃出了珍珠;浪蕩女人看上了別人家的男人,把自己的丈夫給殺了;一頭從郊區(qū)走失的牛把交通堵塞了一個多小時;居民區(qū)飛來了貓頭鷹等等。有一回王銳講他公司的老總帶著他的寵物狗來視察施工進程,說那狗個頭很高,純黑色,大約值三四萬元。這狗在家里有單獨的居室和床。林秀珊聽完后哭了,哭得很哀愁,把王銳嚇了一跳,忙問她怎么了?林秀珊抽抽噎噎地說:“我們在城市里沒有自己的一張床,可你們老總家的狗卻有?!蓖蹁J笑了,說:“那我也不做老總家的狗,我還是要做你的狗,沒有自己的床,我們睡在街上也覺得美!”林秀珊不像王銳那樣愛講外面的事,她跟王銳說的都是發(fā)生在同一宿舍的人身上的瑣事:王愛玲又做了一次流產;肖榮的頭發(fā)脫得厲害,腳跟裂了口子;吳美娟這一段夜夜放臭屁,熏得大家頭昏腦漲的。再不就是,王鵑笨得織毛衣不會上袖子等等。往往沒等林秀珊說完,王銳就起了鼾聲。林秀珊就會在枕畔輕輕揪一下丈夫的耳朵,嗔怪道:“做完你的美事你就沒心思聽我的話了,以后我要先和你說話,后做事?!比欢搅讼乱淮?,他們依舊是急不可耐地先做事,后說話,而輪到林秀珊說話時,王銳的鼾聲如潮水一樣襲來。林秀珊很心疼丈夫,他在工地干了一天活,夜晚時再乘上幾小時的慢車,趕到讓湖路時已是晚上九十點鐘了。第二天在睡意正酣時,他又要起早趕凌晨的火車回去,生怕誤了工。林秀珊怕王銳起晚了,特意買了一個鬧鐘,無論冬夏,只要王銳來探望她,鬧鐘總要被設置到凌晨三點。因為王銳要在八點趕到工棚。鬧鐘本來應該是萬無一失的,可為了保險起見,林秀珊索性不睡,她和鬧鐘一起等待著喚醒丈夫的那一時刻。在她的心目中,鬧鐘跟人一樣是有脾氣的,趕上它哪一天氣不順了,不想充當叫醒者的角色了,那么他們醒來的一瞬所見到的太陽,一定就是砸向他們生活的冰冷的雪球。不過王銳從不知道妻子這樣為他守夜,更不知道在暗夜中林秀珊用手指無限憐愛地在他胸脯上撫來撫去。她還常常情不自禁地悄悄地在他臉頰親上一口。她不敢使勁親,怕弄醒了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