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珊想給王銳買個口琴的愿望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次能舍得買,完全是因為她意外得到了六十元錢。毛紡廠每逢節(jié)日時,會給工人搞一些福利。比如端午節(jié)分雞蛋,中秋節(jié)分月餅等等。在食堂工作的人,只有她不是正式的,所以輪到分東西時,總沒她的份。林秀珊早已習(xí)慣了大家歡天喜地地分領(lǐng)東西時,她在一旁淘她的米,擇她的菜??蛇@回中秋節(jié)卻不同以往,林秀珊破例分到了毛紡廠自家生產(chǎn)的一床拉舍爾毛毯。前幾天上任的后勤主任來察看食堂工作,林秀珊正戴著條油漬斑斑的大圍裙“咣——咣——”地用小斧子砍豬脊骨。在副食店中,豬骨頭分為三等,最貴的是扇骨,稱為“凈排”,最便宜的是大骨棒,居中的是三角形的脊骨。食堂買來的多數(shù)是脊骨。剁脊骨需要力氣和技巧。有力氣而無技巧,容易把脊骨剁得支離破碎的,而有技巧卻無力氣,脊骨上的傷痕就會跟魚尾紋一樣多。林秀珊剁脊骨,總是一斧子就下來一塊,脊骨大小相等,均勻適中,易于烹煮。后勤主任見林秀珊剁脊骨十分在行,就站在她旁邊看了幾眼。林秀珊毫無知覺,當(dāng)她剁完脊骨抬頭的一瞬,看到了后勤主任打量自己的目光,那贊許而又滿含欣賞的目光讓林秀珊紅了臉,她受不了男人對她的好目光。就是婚后王銳帶著欣賞的成分多看她幾眼,她也會臉紅。后勤主任問林秀珊是哪兒的人?林秀珊說是下三營子的。后勤主任不知道下三營子在哪里,就問她,結(jié)果林秀珊給他解釋得一頭霧水。她不說這個村屬于哪個鄉(xiāng),又歸屬哪個縣,而是說從讓湖路乘慢車,坐上十幾小時后換另一列火車,再坐三小時后換乘汽車,過四小時就到了。不但后勤主任聽糊涂了,灶房的其他人也聽糊涂了,大家笑了起來,把本來已經(jīng)紅了臉的林秀珊笑得臉更紅了,紅得就像她剛剛剁下的脊骨里嵌著的肉。食堂組長王愛玲對林秀珊一向很好,她就趁機跟后勤主任夸贊林秀珊脾氣好,能吃苦,溫順,說她每個月除了四百元的固定工錢外,從來沒有享受過任何福利,可她從無怨言。后勤主任就一揮手說:“過幾天是中秋節(jié),無論分什么,都給她一份!”這真出乎林秀珊的意料,仿佛童年時在故鄉(xiāng)的地根河望水中的明月,總以為那是虛假的。直到兩天前她真的跟正式工人一樣得到了一床色彩鮮艷的拉舍爾毛毯,才信以為真。這種毛毯在百貨公司大約要賣兩百,就是出廠價也在一百四十元左右。林秀珊第一眼看見它,眼里就橫出一條口琴的形象。她的鋪蓋是毛紡廠配備的:一條棉花有些板結(jié)的褥子,一床藍(lán)方格被子。雖然褥子有些硬,被子嫌薄了些,可她覺得她用毛毯太奢侈了。她也知道毛毯墊在褥子上柔軟舒服,而冬天暖氣不足時加蓋在被子上會分外暖和,可她不舍得用它。她打算著到農(nóng)貿(mào)市場悄悄把它賣掉,用所得的錢給王銳買個口琴。農(nóng)貿(mào)市場里經(jīng)常有流動的商販,一看他們的裝扮,就知他們是郊縣的農(nóng)民。他們背著一袋瓜子或是挎著一籃核桃、一籃蘑菇、一籃野果子等等,提著一桿秤,游走著做生意。他們做生意不像那些有了店鋪的人那般理直氣壯,他們吆喝時總是東張西望的,唯恐被市場管理所收稅的撞上。若真是看見戴著大蓋帽、穿著藍(lán)灰制服的人走過,他們會嚇得落荒而逃。這種做生意的方式很辛苦,又很有趣和冒險,林秀珊早想一試,可惜沒什么可賣的東西?,F(xiàn)在這床拉舍爾毛毯適時而來,她就想做一回生意人。她給它在心中定了個價格,別低于一百二十元。當(dāng)她在一天晚飯后提著它要去農(nóng)貿(mào)市場的夜市時,王愛玲叫住了她。王愛玲說,她弟弟快結(jié)婚了,她手中也分了一床毛毯,正想著再買一床湊成雙,不如讓林秀珊把它賣給自己,省得她費口舌和精力。萬一賣不掉,被收費的人發(fā)現(xiàn)了,東西沒收了不說,還得交罰款。林秀珊就爽快地說,干脆你就把它拿去吧,算我送你弟弟的結(jié)婚禮物!林秀珊明白,沒有王愛玲,她也不會得到這份“福利”。王愛玲說:“那怎么行,你要是不要錢,我寧肯再買一床!”林秀珊說:“那行,你就少給我點錢吧?!蓖鯋哿崽统鲆话僭o她,林秀珊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這比她要賣的少二十塊呢,她仿佛看見王銳的口琴有幾個小孔不會發(fā)音了。但她嘴上說的卻是:“太多了!太多了!”兩個人各自虛偽地爭執(zhí)著,一個非說給多了,一個非說給少了,最終林秀珊要了王愛玲六十元錢。剛開始她有些沮喪,覺得王銳的口琴有一半不能發(fā)音了,但她很快又高興起來,因為王愛玲許諾她,中秋節(jié)時給她一天假,讓她去哈爾濱看望王銳,這真讓她喜出望外。她從銀行取出一百五十塊錢,加上那六十元,給王銳買了一把價值一百三十元的口琴,又買了一袋月餅,余下的錢用于購車票和到哈爾濱吃住的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