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車常有逃票的人。有些人逃票技巧高超,看著乘警來查票了,不是溜進廁所,就是鉆到坐席下面。還有的是兩個人合伙逃票,唱雙簧,他們只買一張票,查票時一個人待在原處,另一個人躲在車廂連接處。被查過票的人通常會做出要上廁所的樣子,把已驗過的票遞給無票的人,這樣無票的人就成了有票的人,大搖大擺地回來了。這些逃票技巧,王銳都是聽工友們說的。他們常常逃票,講起來頭頭是道。王銳也曾動過逃票的心思,有一回他只買了一張站臺票就上了火車,可查票的乘警一來,他就六神無主了,不知該去廁所,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像老鼠一樣鉆到坐席下面。最后他主動要求補了票,結果多花了兩元錢的補票費,自認為得不償失,以后再也沒冒這個險了。
乘警押著幾個落網(wǎng)的逃票者雄赳赳地走了過來。他看了一眼王銳,認為站在茶爐前的他有逃票的嫌疑,就吆喝他:“把你的票拿出來!”王銳就去西裝口袋里掏票,他記得檢過票后,他把它放在那里了。可是翻來翻去,車票卻蹤影皆無;他便去翻褲兜,褲兜里也沒有!他心下一驚:這票是不是擠丟了?王銳就低頭看腳下,結果他看見的是橘子皮、瓜子皮和廢紙,根本就沒有車票,王銳急得喉嚨發(fā)干,他張口結舌地對乘警說:“我真的買了票!”乘警冷笑了一聲,說:“你們這套把戲我見得多了,跟我走!”在乘警盤查王銳的時候,那幾個逃票的人迅速地逃了。乘警一看被押解的逃票者一個都不見了,就問坐在地上懷抱小孩的婦女:“看見他們往哪兒去了么?是往前面的車廂去了,還是去后面了?”那婦女說:“我看我孩子的臉來著,沒看那些人的臉,我怎么知道他們?nèi)ツ膬毫??”乘警就一揮手把火撒在王銳身上:“跟我走!”王銳找票找得手忙腳亂,恨不能脫光了衣服干凈徹底地尋一遍。乘警讓他跟著走,他說:“再讓我找一找,我真的買了票了!”乘警說:“我逮住你一個,卻溜走了五個!你跟那幾個人是不是一伙的?你把我耗住,好讓他們脫身?”王銳無限委屈地說:“這可真冤枉人啊,我怎么跟他們是一伙的了?我與他們不認不識!再說了,你這火車是一張網(wǎng),他們幾個是網(wǎng)里的魚,廟在,和尚還能跑到哪里去呀?”他這一番話把乘警逗笑了。抱小孩的婦女也笑了,她說乘警:“我看你連黑熊都不如!黑熊掰苞米,是掰一穗扔一穗,你呢,掰一穗扔了五穗!”她的話緩解了王銳的緊張情緒,王銳笑了,乘警笑了,聚集在茶爐旁的人也都笑了。好像這里有人在說相聲,其樂融融??上β曌儾怀梢恢恢混`巧的手,能幫王銳找出車票,他只能垂頭喪氣地跟著乘警走。他們一直走到餐車,那里已有另外一名乘警在給幾名逃票者補票了。餐車有空位,幾個女乘務員聚集在一起嘰嘰嘎嘎地說笑,還有幾個廚師在打撲克。廚師戴著的白帽子和穿著的白大褂像初春的雪一樣骯臟。蒼蠅在污漬斑斑的臺布上飛起飛落,悠然自得。王銳坐下來,耐心地跟乘警說:“我從來沒逃過票,我向你保證!你給我?guī)追昼姇r間,容我再找找!”乘警說:“因為抓你,跑了五個人,我沒讓你補六張票就算不錯了!快說,從哪兒上的車?到哪兒下?”王銳說:“我在讓湖路上的車,到哈爾濱去。”乘警吆喝補票員:“給這小子補一張從讓湖路到哈爾濱的車票!”王銳急了,他說:“我要是沒有買票,就讓雷把我劈死!”乘警說:“你也知道晴天沒有雷,你賭什么咒?趕快補票,不然到了哈爾濱,把你弄到鐵路派出所去!”王銳偏偏來了犟脾氣,他一字一頓地說:“我——沒——逃——票!”乘警說:“口說無憑,把票拿出來???!”王銳說:“那你讓我去趟廁所,我扒光了衣服,仔仔細細地找!”乘警說:“你用不著去廁所扒光自己,就在這里扒吧!如今還上哪兒找處女和童男,人身上的那點零件誰沒見識過,脫吧!”他的話讓那幾個女乘務員大笑起來,但她們沒等笑利索就各提了一把鑰匙離開餐車,看來前方又到一個車站了,她們這是去給自己負責的車廂開門。王銳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咆哮著說:“我真的是買票了,要是我真找不出票來,它肯定是丟了!”乘警笑著說:“別激動,大過節(jié)的,高高興興的好不好?趕快補了票走人吧!”王銳心猶不甘,他記得沒錯,票確實放在西裝口袋里了。他脫下西裝,像考古學家打開墓葬一樣,認真地察看那墓穴一樣的口袋,結果他發(fā)現(xiàn)口袋開線了,車票滑落到襯里中了!所幸襯里的底線軋得比較密實,車票才安然夾在其中。當他終于把票如愿以償?shù)胤鰜磉f給乘警時,王銳真是恨透了這件西裝,他覺得它像漢奸一樣把他出賣了。乘警見到車票,對王銳說:“還真是冤枉了你!”見王銳委屈得像是要哭的樣子,乘警又說:“你就坐在這兒吧,不收你的座位錢了!”王銳可不想坐在這里,他想回到原先站著的地方。他要把車票給擁堵在茶爐前的乘客看,他沒撒謊,他是清白的!王銳把西裝搭在胳膊上,挎著包走出餐車?;疖噭倓傠x開站臺,車體晃得厲害,王銳也跟著搖晃著。等他回到原來的位置后,發(fā)現(xiàn)那個抱小孩的婦女已經(jīng)不見了,不知她是下車了,還是找到了座位?而先前站著的人,也換了新面孔。只有那個銹跡斑斑的茶爐,還露著它那仿佛是飽經(jīng)滄桑的老臉孔,迎接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