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起舞(4)

第三地晚餐 作者:遲子建


齊如云坐滿月子,剛一上班,等待她的是領(lǐng)導(dǎo)的談話和女工們不屑的目光。對組織的談話,她提交了一份書面材料,說是有一天下夜班回家,路燈熄滅了,她走到一處僻靜的街角,突然閃出一個黑影,把她給強奸了。由于天黑,她根本沒有看清那個男人的臉。李文江得到這個答復(fù)后,更加變本加厲地折磨齊如云,讓她站著吃飯,坐著睡覺,不能喝開水,不能用溫水洗腳。他一天到晚地吼:“我就不相信,誰搞了你,你會不知道!撒謊,撒謊啊。洋人身上有膻味,這樣的公羊爬到你身上,你他媽的還聞不出來?”

在廠里,齊如云依然氣定神凝地坐在縫紉機前,不懼女工們投向她的冰冷的目光,安心做著活計。怕李文江真的會對孩子下手,她把他送到了雙城的親戚家。剛開始的時候,她給孩子報戶口時填的名字是“李寬”,被李文江知道了,他拎著戶口簿,沖到派出所,罵戶籍警:“一個小洋鬼子,他憑什么隨我的姓??!你們這幫賣國奴!”沒辦法,齊如云只得讓孩子隨自己姓,給他起名“齊耶夫”。李文江依據(jù)“耶夫”二字,判定孩子的生身之父是蘇聯(lián)人。他說:“原來是個老毛子搞了你,養(yǎng)活了個二毛子!”

李文江磨刀霍霍,費盡心機地在哈爾濱尋找名字中有“耶夫”字樣的蘇聯(lián)人。就在此時,他聽說了齊如云與援建的蘇聯(lián)專家跳舞的事情,便縮小了包圍圈,泡了兩天圖書館,在舊報紙中搜尋專家的名字,結(jié)果令他大失所望。就他所查到的,名字中帶“夫”字的倒不少,但不是“諾夫”、“托夫”,就是“佐夫”、“可夫”,沒有一個“耶夫”。這就好像是撒了一片大網(wǎng),打上來的魚沒一條是自己想要的,讓他懊惱。他再次去找齊如云單位的領(lǐng)導(dǎo),說是他知道內(nèi)情了,齊如云是在舞場被人糟蹋的,既然是組織上派她去跳舞的,他們就應(yīng)該對她的安全負責。如果他們不揪出那個混在中國良家婦女中的色狼,他將采取報復(fù)行動,自制炸藥,炸毀蘇聯(lián)專家樓,讓那些高鼻子的老毛子通通見鬼去。

勞保用品廠的領(lǐng)導(dǎo),并不相信齊如云提供的材料,他們也猜測齊耶夫來自那場舞會??墒沁@事情是在什么情境發(fā)生的,卻讓他們百思不得其解。他們原本心虛,李文江又步步緊逼,這讓他們很頭痛,怕魯莽的李文江把事情鬧大,影響了中蘇友好關(guān)系,那他們就是歷史的罪人了。正一籌莫展時,李文江的老母親被兒媳婦的事氣得生病住院,這等于是救了他們的駕。李文江是個孝子,他開始天天跑醫(yī)院,報仇的欲望隨之沖淡。之后,齊如云適時提出離婚,他也就答應(yīng)了。離婚之后,李文江很快又找了一個在皮革廠工作的姑娘,她雖然麻臉,但轉(zhuǎn)年為李文江生下了一個男孩,那孩子誰見誰都說是跟李文江一個模子扒出來的,一樣的團臉、淺眉、蒜頭鼻子、鼓額頭、厚眼皮、翹唇,李文江覺得自己先前是一個半殘的銅鏡,如今另一半失而復(fù)得,完美無缺了,如得寶物,喜不自禁,早把齊如云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齊耶夫上小學(xué)時,中蘇關(guān)系惡化,蘇聯(lián)將專家撤回,那些重點工程的建設(shè)陷入危機。齊如云那時住在工廠家屬樓里,有一天,領(lǐng)導(dǎo)找她談話,說是要給她調(diào)換一套住房,讓她搬到四輔里的一座俄式小樓。原來住在里面的是廠子的工會主席一家,中蘇關(guān)系破裂后,他說身為工人階級的代表,不能住在敵人的堡壘中,一定要舉家搬出。領(lǐng)導(dǎo)便想到了齊如云,覺得她和齊耶夫住在里面恰如其分。但她級別低,不能只住她一家,廠子便把新婚女工汪小美也派了進去。汪小美選擇住樓上,這樣,齊如云帶著齊耶夫住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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