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終于晴了。在霧蒙蒙的天氣里,我早就忘了晴天是什么樣子,現(xiàn)在算是想起來了。晴天就是火辣辣的陽光——現(xiàn)在是下午五點鐘,但還像正午一樣。我從吉普車里遠遠地跳出去,小心翼翼地躲開金屬車殼,以免被燙著,然后在粘腳的柏油地上走著。遠遠地聞見一股酒糟味,哪怕是黑更半夜什么都看不見,聞見這股味也知道到家了。這股餿臭的味道居然有提神的功效。聞了它,我又不困了。
我宿舍的停車場門口支著一頂太陽傘,傘下的躺椅上躺著一個姑娘,戴著墨鏡,留著馬尾辮,穿著鮮艷的比基尼,把曬黑了的小腳蹺在茶幾上。我把停車費和無限的羨慕之情遞給她,換來了薄薄的一張薄紙片——這是收據,理論上可以到公司去報銷。但是報銷的手續(xù)實在讓人厭煩。走過小橋時,下面水面上漂著密密麻麻的薄紙片,我把手上的這一張也扔了下去。這條河里的水是乳白色的,散發(fā)著酒糟和淘米水的味道。這股水流經一個造酒廠,或者醬油廠,總之是某個很臭的小工廠;然后穿過黑洞洞的城門洞——我們的宿舍在山上,是座城寨式的仿古院子——門洞里一股刺眼睛的騷味,說明有人在這里尿尿。修這種城門洞就是要讓人在里面尿尿。門洞正對著一家韓國燒烤店,在陽光下白得耀眼。在燒烤店的背后,整個山坡上滿是山毛櫸、槭樹,還有小小的水泥房子。所有的樹葉都沾滿了黑色的粉末,而且是黏糊糊的——葉子上好像有油。山毛櫸就是香山的紅葉樹,但我從沒見它紅過;到了秋天,這山上一片茄子的顏色。這地方還經常停電。為了這一切——這種宿舍、工資,每天要長衣長褲地去上班,到底合算不合算,還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