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當新居裝修完畢,夫妻二人準備將老太太接到鶴浦來住的時候,張金芳卻冷冷地要求他們“再等一等”。她的理由合情合理,不容辯駁:裝飾材料和新家具里面暗藏著甲醛、二甲苯和其他放射性物質,半衰期長達七年,“假如你們不想讓我早死的話,就將房子空關個一年半載再說”。那些復雜的化學名詞與專業(yè)術語從母親的嘴里毫不費力地說出來,讓夫妻二人面面相覷??磥?,母親成天躲在陰暗發(fā)霉的臥室里,手握遙控器,控制著那臺25寸電視機的屏幕時,她實際上也在控制著整個世界。
眼看著就到了家玉去北京學習的前夕。臨走前,家玉琢磨著房子空關在那兒有點可惜,就囑咐丈夫,不如將它先租出去。一個月的租金就按兩千五百算,一年下來就是三萬。端午把自己的那點可憐的工資與期待中的租金一比較,沒有任何底氣去反駁妻子的建議。
“這事就交給我來辦吧。”他主動承擔了這一重任。在妻子離開后的第二天,就去北固山一帶漫無目的地轉悠去了。
他還真的發(fā)現了一家經營房屋租售的公司,名為“頤居”。就在唐寧灣小區(qū)的邊上。簡易的活動板房,白色的墻板,藍色的屋頂。幾個小青年正在里邊嗑瓜子,打撲克。接待他的業(yè)務員是個女孩,親熱地稱呼端午為“譚哥”。他喜歡她的小虎牙,喜歡她曖昧、艷冶的笑容,很快就和他們簽訂了代租合同。月租金果然是兩千五,每三個月支付一次。
當他辦完了手續(xù)回到家中,雙腿擱在茶幾上,舒舒服服地欣賞貝多芬的晚期四重奏時,才猛然想起房產證忘在了頤居公司。小虎牙將它拿去復印,忘了還給他??纯刺焐€早,他打算聽完了貝多芬的那首升C小調的131,就回去取。其間他接到了三個電話,其中兩個是騙子打來的,另一個則來自他的同事小史。小史知道他老婆不在,她那輕松而無害的調情,旁逸斜出,沒完沒了。
當他再次想起房產證這回事,已經是三個星期以后的事了。
他去牙科醫(yī)院拔智齒?;丶业耐局?,趁著麻藥的勁還沒過,就讓出租司機繞道去了唐寧灣小區(qū),打算取回他的房產證。可頤居公司忽然不見了。白墻藍頂的簡易房早已不知去向。原先活動板房所在的地方,如今已變成了一塊新修的綠地。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頭,手握橡皮水管,正在給新鋪的草皮澆水。看來,社會發(fā)展得太快,效率太高,也不總是好事。
當時,譚端午也沒有意識到問題有多么嚴重。他捂著隱隱作痛的臉頰,來到唐寧灣B區(qū)的新居前,發(fā)現自己的鑰匙已經無法插入門上的鎖孔了。他按了半天門鈴,無人應答。他只得繞到單元樓的南邊,透過花園的薔薇花叢,朝里邊窺望。
自己家的花園里,齊膝深的茅草已被人割得整整齊齊。花園中央還支起了一把墨綠色的太陽傘,傘底下的木椅上坐著一個戴墨鏡的女人。她正在打電話。
端午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貓下腰來,躲在了鄰居家薔薇花叢的后邊,似乎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虧心事。
他沒有立刻把這件事告訴遠在北京的龐家玉,而是首先向他在《鶴浦晚報》當新聞部主任的的朋友徐吉士求助。吉士讓他不要慌。他在電腦上飛快地查了一下,很快就回電說,鶴浦的確有一家名叫頤居的房屋租售中介公司,只是兩個電話都無人接聽。公司的總部在磨刀巷2號。
“沒什么可以擔心的。”吉士安慰他道,“你把房子租給了中介公司,公司又將房子租給了別人。這很正常。我沒覺得有什么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