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這里的工資待遇甚至還比不上礦山機械廠;盡管除了他本人之外,辦公室的其他人員一律在五十歲以上,且心理狀態(tài)都有些不太健康;在小史調(diào)來之前,方志辦竟沒有一位女性;當他每次去市政府的各個職能部門組織年鑒編寫時,對方的神色既憤怒又不屑;盡管,每當家玉與他吵架時,都會諷刺他“正在那個小樓里一點點地爛掉”,可是說實在的,端午倒有點喜歡這個可有可無、既不重要又非完全不重要的單位,有點喜歡這種“正在爛掉”的感覺。
他慢慢地就習(xí)慣了從堆積如山的書卷和紙張中散發(fā)出來的霉味。一到下雨天,當他透過資料科辦公室的南窗,眺望著院墻外那片荒草叢生的灘涂,眺望那條烏黑發(fā)亮、臭氣逼人的古運河,以及河中劈波斬浪的船只,他都能感覺到一種死水微瀾的浮靡之美——它也在一定程度上哺育并滋養(yǎng)著他的詩歌意境。
地方志辦公室的主任已換過三個。去年剛來的這一位,名叫郭杏村,原來是市文化局的局長。因為一件鬧得沸沸揚揚又無法查證的風化案,他不得已同意了市里平級調(diào)動的方案。和他差不多同時調(diào)入方志辦的小史,雖說人有點笨,但作為這里唯一的年輕女性,還是頗得郭主任的青睞。老郭經(jīng)常來資料科,找她暢談人生。有時候,據(jù)說半夜里還把她從床上叫起來,去茶室打牌。
小史在背地里叫他“老鬼”。
老郭既然是主要領(lǐng)導(dǎo),當然就有理由什么事都不做。真正業(yè)務(wù)上的負責人是鶴浦一中的一位退休的語文教研組長。他是方志和年鑒實際上的主編和終審,名叫馮延鶴。這是一個做事一絲不茍、性格古怪的小老頭。
他有一種病態(tài)的潔癖。為照料辦公室里的幾盆蘭花,為毫無必要地定期清理他的房間,耗去了太多的精力。他常年戴著一副洗得發(fā)白的藍色袖套,因擔心別人將細菌傳給他,從不跟人握手。他又擔心別人說話時會將唾沫星子濺到他臉上,因此按照不成文的規(guī)矩,每一個向他匯報工作的下屬走到他身邊時,都必須自動后退兩步,他才跟人家慢條斯理地說話。端午還曾為他寫過一首詩,題為《鶴浦方志辦的古爾德先生》。
可惜他不會彈鋼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