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下起了小雨。他乘坐16路公共汽車來到兒子的學校,在門口接受保安禮貌而又嚴格的詢問和檢查。
這期間,綠珠給他發(fā)來了一條短信,約他在一個名叫“荼靡花事”的地方見面。他聽徐吉士說起過這個地方,可從來沒去過。他簡單地回復了一個“好”字,就把手機關了。
沿著空蕩蕩的走廊,端午探頭探腦地來到了六年級五班的教室門口。鮑老師正在給學生訓話。她梳著齊耳短發(fā),脖子又細又長,可臉上的下頜部居然疊著三層下巴。時間已經(jīng)過了十一點。他站在教室門口,透過窗戶,目光依次掃過學生們的臉。在最后一排的墻角里,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兒子。若若也在第一時間看見了他。為了讓父親看見自己,若若從座位上猛地直起身子,可是他擔心這一舉動遭到老師的責罵,又遲疑地坐了下去。
他的臉,被前排的一個高個子女生擋住了。
鮑老師終于講完了話,從教室里走了出來,嚴肅地將端午從頭看到腳,眼神就有點疑惑。她還是沖他點了點頭,輕輕地說了聲:“開始吧。”然后,就抱著她的那臺筆記本電腦,回辦公室去了。
教室里一片靜穆。因為意識到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端午臨時決定將自己精心準備的不乏幽默的開場白省去,開始給學生講課。
兒子若若突然像箭一般地沖上了講臺,把他的父親嚇了一跳。
原來是黑板沒擦。
端午轉(zhuǎn)過身,看見黑板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英文單詞。若若的個子還太小,就算他把腳踮起來,他的手也只能夠到黑板一半的高度。端午朝他走過去,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了句“爸爸來吧”,可若若不讓。他堅持要替父親擦完黑板。夠不到的地方,他就跳起來。端午的心頭忽然一熱,差一點墜下老淚。他知道,孩子是為自己感到驕傲??扇羧暨€不知道的是,他為父親感到驕傲的那些理由,在當今的社會中已經(jīng)迅速地貶值。“詩人”這個稱號,已變得多少有點讓人難以啟齒了。
在講課的過程中,他望見兒子一直在笑。兒子不時得意地打量著周圍的同學們,揣摩著他們對父親講課的反應。他不時地將身體側(cè)向過道的一邊,以便讓父親能夠看到他——可在講課的過程中,端午根本不敢去看他。
他的心里沉甸甸的。
等到他終于講完了課,走到教室外的走廊里,發(fā)現(xiàn)鮑老師已經(jīng)在那兒等他了。端午有些回憶不起來,剛才在他講課的時候,鮑老師是否一直站在窗外,遠遠透過窗戶,注視著教室內(nèi)的一舉一動。鮑老師說,因為這次演講是臨時安排的,不在學校的計劃之內(nèi),她無法說服財務科給他支付報酬,不過:
“我剛剛出版了一本小書,你就留著它做個紀念吧。”她把書遞給端午,端午趕緊夸張地道謝并佯裝欣喜。
書名挺嚇人的:《通向哈佛的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