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海洋是丈夫,河流是妻子,那么一個柔媚的湖,是情婦。百川都歸海,沒有人能阻擋河與海的婚姻。但是一個湖,卻是孤獨而隱蔽的一個所在。小的時候喜歡看河,長大一點,讀了普希金的詩和小說《魯賓孫漂流記》,是會愛上海的。但當(dāng)你學(xué)會欣賞一座湖泊,理智和情感都凝止,波平如鏡,水光如粼,懂得愛上湖,心境卻是出幽入冥的另一番觀自在。
正因為在海洋和河流之外,發(fā)現(xiàn)一個湖,像有了一場外遇。在外國的高速公路駕長途車倦了,把車停在路旁,熄了火,獨自走進路旁的樹林,踏過滿地的紅葉,披著一身的蟬鳴,忽然波光映瞳,沒有什么比抬頭見到一座入夢的湖更令人驚喜。
北美洲的湖太大,大得像海洋,像擁有一百萬年的寂靜,荒曠得隱約見到天際升起的一股印第安人的長煙。北美洲的湖令人仰止而不可視,只是少了一點點感覺,那一個被這個廣告的俗世用濫了的名詞,叫做“情懷”。
因為一座美的湖是可以親褻的。湖小一點,還有湖邊的配套:一只荒置的木舟,遠處一座小小的碼頭,湖邊紅檐白壁的幾幢幽居,還有遠方的一抹青嶺。走進湖山的畫圖里,不由得登上湖邊的棄舟,提起青苔斑點的一雙舊槳,癡癡地就向湖心劃去。槳子搗碎一湖光影,如夢似魅,此情此景,催眠一樣,就向湖心靜靜地劃去,如同向下一世的幽冥處投胎,從此不再回來。
歐洲的湖有這等不凡的魅力,像意大利的加爾湖(Lake Garda)、法國的安那西湖(Lake Annecy)。至于英國,雖然有一個湖區(qū),但尼斯卻出過一頭湖怪,令英國的湖泊有點煞風(fēng)景。
瑞士的日內(nèi)瓦、蘇黎世、洛桑,是湖的眾香國。瑞士太靜了,瑞士的湖濱有世上最動人的華宅風(fēng)景,只是雍貴得太過懾人,除了在法國電影《印度支那》(Indochine)里的最后一幕:開橡膠園的凱瑟琳·德納芙老了,在日內(nèi)瓦隱居,在湖邊遇到了她從前在越南的養(yǎng)女。女孩子長大了,成為越共的一個外交家。
這一幕,凱瑟琳·德納芙在湖邊憑欄遠眺,看見一個革命的女兒,只是不忍相認。那一身在風(fēng)中飛揚的裙裾,一對凄美的足踝,佇立在湖畔,在夕陽的湖水間,欲說還休。如此天湖非昨夜,當(dāng)你學(xué)會了欣賞,只是有點孤獨。在湖邊,你想起昔日他的一只溫柔的手是如何撫弄你風(fēng)中的長發(fā),那一年,你記得,你還是那么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