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老小送進監(jiān)獄,他那兩個兒子你給養(yǎng)???別的不說,老小就跟你自己養(yǎng)的兒子差不多,小時候都吃過你的奶。你想想,如果你覺得可以,讓他把你和你的幾個兒子養(yǎng)起來,你若恨他,不愿意見他,也行,我把他打發(fā)到新疆去搞副業(yè),把錢給你們寄過來就行了。老二老婆剛開始死活不行,但后來自己跑到鐘書記家里說,也行。于是,鐘書記就到老小家里去,對老小說,你狗日的,連親生哥哥都敢殺,他小時候天天背你過河,你忘了?他老婆喂你吃奶你也忘了。你媽的奶不夠,只好吃他老婆的,你都忘到尻子里去了。好,現(xiàn)在你就等著去做抵命吧,你兩個兒子怎么長大,昨天法院和公安局的就來調(diào)查你,要判你死刑。老小剛開始還嘴硬,說他就是要抵命。鐘書記便說,犟驢日下的,我不跟你說了。說著就要起身。老小老婆跪下了,把老小也一起拉著跪在鐘書記腳下,說,鐘書記,救救我們。鐘書記不理,繼續(xù)往前走。兩口子跪著扯住鐘書記的褲子。鐘書記又坐了下來,對著那兩個已經(jīng)不知所措、唯有性命來抵擋的人,他也心軟了。終于,在他的謀劃下,并且他親自騎著自行車捎著鐘老漢家的羯羊去了法院院長家里。最后,鐘家老小把所有家里值錢的東西變賣后給了嫂嫂,然后遠赴新疆,把十年來掙下的錢全部寄給嫂嫂,幫著兩個侄子把媳婦都娶了。這還不夠,鐘書記還得進一步做老二家?guī)讉€孩子的工作,告訴他們叔叔也是防衛(wèi)過失,公安局也是這樣講的,現(xiàn)在讓他給你們掙錢,把你們當兒子。雖然老二家的人都有恨,但時間一長也就慢慢地變了。誰會知道,十年后,老小在新疆變成了包工頭,成了大款。他把一個侄子叫到新疆給他做監(jiān)工,兩家人終于徹底地和解了。先前,鐘家老小每次回家,都要給鐘書記抬來一頭羯羊,后來,便拿著各種名貴的禮品了。
總之,幾乎沒有鐘書記辦不到的事。有時候夏忠想,假如讓岳父去做國家總理,也許會把這個國家都會治理得如同他這小小的村莊一樣井井有條。十五年之后,也就是大約九十年代初時,鐘書記終于再也干不動了,他退休了。雖然再也沒有那么多的人來給他送禮,但他的家里仍然是客人不斷。在他退下來的第二年,他從地窯里請出塵封二十多年的家譜,重新放在一張新的八仙桌前。他仍然要么坐在旁邊的一張辦公桌前,要么坐在火爐前,給前來認祖的老人孩子發(fā)煙、發(fā)糖、發(fā)年錢。他仍然是鐘家的掌門人。
18
一個晴朗的上午,鐘書記高興地回到家里,把老婆女兒們叫到一起,開了一個小會,唯有夏忠不在。等夏忠回來的時候,老人家把天大的喜訊告訴了他:你可以再去上一趟大學,然后找一份像樣的工作,將來把秋香和孩子們接過去。而在早些時候,有人也問過他大學畢業(yè)就可以找工作,只要他拿出畢業(yè)證就可以證明了,但他的一切都在那次逃亡中丟失了。他敷衍著人們說,我還沒完全畢業(yè)就出來了。他不能自圓其說,但村里誰也沒上過大學,沒有人能提出真正的問題。秋香也不可能。現(xiàn)在,還要讓他上一趟大學,還是他當年所在的西遠大學,他死也不愿意。他找了無數(shù)的理由來拒絕秋香與岳父,他說,他當農(nóng)民就很好,等岳父老了身邊也有人照顧,現(xiàn)在一走將來家里連個人都沒有。岳父聽得落了淚。最后,當他們猶豫不決時,正好看到冬梅進了屋,他指著冬梅說,讓冬梅去吧,她高中也畢業(yè)了,正好還沒有出嫁。多好的主意!鐘書記并不是沒有想過,可他還是把第一個機會給了女婿,現(xiàn)在女婿如此堅決,他只好同意讓冬梅去。鐘書記把這本來要向整個大隊宣傳的消息悄悄地壓下了,而他對所有的人說,是他直接找縣里教育局長批的。誰會懷疑呢,他連毛主席都見過,還握過那偉大的手呢。春天的時候,鐘冬梅懷著迷茫的快樂踏上了去蘭州市的道路。
她無限感激自己的姐夫,認為姐夫是這個世界上最最了不起的男人。而右派夏木在岳父的手里變成了小學老師夏忠,但他哪里知道,另一場命運正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