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也能愉快地給來這里的任何一個男人和沒有性別的老人看病,但他的腦際突然會閃過一個新婚的少婦,她那豐腴而柔和的皮膚,有著剛剛從欲望中滿足但又漲起的微微的需要,有著張力的海鮮般的呼吸,有著新鮮的快樂,有著調(diào)皮的眼神,還有那一轉(zhuǎn)身就帶起的濃濃的欲望,隨著那同樣豐腴而又新鮮的臀部走了很遠很遠,一直走到虛空中又折回到他心里。但他對著面前的男人說,三十歲以后的男人要多一些補養(yǎng),去吧,少吃一些藥,家里有沒有羊,殺了每天早晨喝湯,你的胃不要緊。
有時,他的腦際會閃過一個十八歲的姑娘。由她的母親領(lǐng)著,羞澀地坐在他面前,解開層層包裹的衣服,讓他看年輕的乳房上突然出現(xiàn)的疼痛,但什么也沒有。他用手輕輕地壓著,問她疼不疼。她紅著臉說,疼。當母女倆走后,他看見十八歲的姑娘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后與他的目光對接,然后飛快地轉(zhuǎn)過身,騎上自行車捎著中年母親逃跑了。他盼望她再次回來,讓他輕輕地重新看一遍,那白凈的從來都沒被太陽光顧過的結(jié)實而又柔軟的乳房散發(fā)著一種天然的香氣,那絕非城里人用各種香皂制造出來的假香,而是像饅頭一樣真可以讓人想飽餐一次的體香,微微的,暖暖的,保存了十八年的。那乳頭,新鮮的,鮮艷的,還沒有被任何一個男人親過的乳頭,仿佛顫動著,呼喊著,熱切地希望被誰——那可能是他——侵犯一次。十八歲,多么危險的年齡!渴望占有或渴望被占有,都是一樣的,不分價值的,不分彼此的。而他輕輕的一摁,那聲姑娘嘴里發(fā)出的呻吟,仿佛是那只美麗可愛又叫人永遠會思念的乳房發(fā)出的——其實,哪有什么呻吟,那姑娘分明被羞澀完全地控制,她已幾乎沒有呼吸,哪里還會有如此動人而銷魂的一聲,這完全是那位醫(yī)生的聽覺,不,是錯覺。而那摁下去就立刻閃現(xiàn)的漩渦,那光暈,那只有他才感受到的一顆少女心房的顫抖和痛苦,不,還有她無法抑制的迎接 ( 要不,她怎么會在臨走的一剎那回頭呢 ),是多么地讓人留戀。他從沒有想過進一步的事情,他只要那顆乳房,那已足夠。許多年之后,也許早已遺棄大地而委身于城市的女人會仍然激動地想起被鄉(xiāng)村醫(yī)生無聲地撫摸過的瞬間,那十八歲時的羞澀,那十八歲的經(jīng)歷之后長期渴望被占有或撫摸的痛楚。也許她在某個下午,在回娘家的路上,繞了很遠的路,費心地過去看過他呢,而他那時已鶴跡杳然。
有時,他還會想起一位壯實的已經(jīng)是婆婆的婦女,躺在床上,當著眾人的面,脫下她的上衣,露出壯實的乳房和胃,讓他看她到底得了什么病。她不但乳房痛,而且胸口悶,還有點胃痛,已經(jīng)好幾天了。他當那是結(jié)實的大地。那無論如何也激不起他情欲的身體后來倒成為他無數(shù)次研究的對象。她的身體不就是一個標本?一個與大地息息相通,但充滿了貪婪與粗俗的女人。她從小就孤苦無依,所以她生來就沒有羞恥。她要過飯,她挨過餓,她沒有人同情,她從小就不生病,一條褲子春夏秋冬。十六歲甚至更小,她就成了最窮的人的老婆。她沒有過那種快樂,從來沒有,所以她從沒有想過會有那種快樂的事在世上存在。她沒有婆婆,所以萬事得自己操心。她用那男人從來沒有侵犯過的乳房喂養(yǎng)三個孩子,然后她還想著用那樣的乳房喂養(yǎng)孫子或者別人家的孩子,如果可能。不是嗎?一九七二年,還是她三十五歲甚至更小的時候,她就用那樣的乳房喂過饑餓的孫子。所以那乳房雖然沒有性的撫育,但也從未干涸,相反,一直飽滿而熱情。她渴望再次喂養(yǎng)。所以,她能夠在眾人面前毫無顧忌地袒露一個苦命母親的苦難與希望。他仍然輕輕地摁著,詢問她到底怎么個痛法。她說,好像是胸悶。等到他研究她的胸時,她又說胃。不錯,胃是真正地痛,而其他地方,也痛,但似乎不確定。他對那結(jié)實而年輕的奶奶說,你的確有些病,但是心病,氣血郁結(jié),需要化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