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紅綠燈在一站地開外,步行幾分鐘也就到了。很快,一片銀灰色住宅小區(qū),墓碑般擋住了他的去路。小區(qū)名叫泰山花園,迎門處,立著一座“巍峨”的“泰山”,比普通墳包大三至五倍,冬天有冰雪包裹的時候,會再大些。何上游熟悉這里,像熟悉自己住的長江花園。長江花園有條“蜿蜒”的“長江”,其規(guī)模,比火車站男公廁的大號槽形小便池寬五至七倍,長十一至十三倍,五一到十一蓄半池死水——前兩個月是清水,后三個月是黃湯。何上游沒門卡,隨出入園區(qū)的人混進院內(nèi),繞過“泰山”,直走左拐再直走再左拐,來到二十三號樓三單元門前。有人在搬大件東西,老綠色的單元防盜門四敞大開,半截紅磚卡門檻上。不用按對講器了。何上游鉆進樓門按開電梯,上七樓,下電梯,敲一號室門。他擔心室內(nèi)電視聲或音響聲大,會將敲門聲吸納干凈,就沒用指關節(jié)叩門,而是用手掌拍門:不歸,開門!不歸,我來了!寂靜無聲。電視和音響也無聲無息。屋里沒人?何上游茫然。胡不歸家怎么會沒人?他短信回得遲,但四個字里包括了“在家”,也就是說,即使后邊沒綴“正常”,這天的牌局改日子了,他在家的事實也改不了。牌局“正常”的開始時間,應該是一點,現(xiàn)在十一點不到。也許胡不歸回完短信,臨時有事又出去了,一會兒再回來?可胡不歸從來都是畏光的老鼠,憋得長痱子了都懶得出屋,現(xiàn)在逢上玩牌的日子,又趕上滿街是雨后的積水,他怎么能不老老實實守在家里呢?何上游又把手伸向門板。他拍響了門板,也恍然醒來??蓙聿患笆帐至耍T板發(fā)出了更大的聲音。他想轉身離開,或打個電話。胡不歸聲音已傳了出來。上游?操,這么早,等一下。何上游唔一聲,仍然轉身,往電梯口走。電梯由一樓往七樓升時,一號室門開了。先是胡不歸探頭張望。他上身光膀子,下邊穿三角褲。走廊里除了何上游再沒別人。胡不歸沒理何上游,沖身后招手。他身后,一個女人顯形現(xiàn)身,匆匆出來,都沒看何上游一眼,就自顧踩著高跟鞋零亂的節(jié)奏下了樓梯。她舍棄了便捷的電梯。一切發(fā)生在轉瞬之間。何上游見走不掉,已飛快地把右手的書交給左手。他準備握手。他以為胡不歸會給他和那女人作個介紹。沒這程序。胡不歸做事的程序總有悖于“正常”。他沒看清那女人臉。既是沒來得及看,也是沒好意思看。他只感覺,那女人個子挺高,肩背豐腴,牛仔褲里的屁股圓大結實,下樓時,屁股那種有力的扭擺,好像不出于走路時大腿的自然帶動,而是迫于兩股外力協(xié)調的推拉。他按上來的電梯到七樓了。開門。等片刻。關門。唉,太不好意思太對不住了,一進屋,何上游就連連道歉,我一猜到你屋里有人,都敲完門了;你也是的,光天化日呀!屋里充斥著肉欲的氣息,熱烘烘的,酸嘰嘰的,能讓人聯(lián)想到肌膚的研磨,以及濕漉漉黏糊糊的各類汁液。何上游走到窗口,拉開窗簾,推開窗子。操,你也太早了。胡不歸把雙腿插向一條花里胡哨的沙灘褲。我是,早點哈……還你書嘛。他把《 獄中書簡 》扔沙發(fā)上。胡不歸忙撿起來,左翻右翻,像質檢員落實驗收工序,然后拐進客廳北側的書房。驗收合格,《 獄中書簡 》將回到書架上它應在的位置。胡不歸對書和女人同樣精心,不允許一本沒被閱讀的書隨意放置,就像不允許身邊的女人受到冷落。何上游把頭扭向窗外,使勁呼吸外面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