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熬完了九個小時?;疖囘郛?dāng)一聲停下來,黑胖子的呼嚕聲戛然而止,她的牙齒,也不再磕碰得叮當(dāng)亂響。他們先后走下火車。她對精神抖擻的黑胖子充滿羨慕,是目送黑胖子匯入人流消失不見后,她開始成為風(fēng)中落葉的。她拄住箱子,站穩(wěn)腳跟。她靠的不是氣力而是意志。
嘿,小紅——
哦,老田……
他自己等于沒有行李。他一手?jǐn)v她,一手拉起她的箱包,往出站口走。他征求她意見去哪家醫(yī)院。她說不去醫(yī)院,不用他送,不用他攙扶不用他拿箱子。他沒聽她的,輕輕感嘆:你這小姑娘,干嗎這么倔強。直到她說她男朋友在出站口等她,他才愣一下,松開她。男朋友?不是寧哲?他的提問像自言自語,不待她解釋,她也沒力氣解釋,他就又說,我不相信有人接你,有的話,你早打電話讓他進站臺了;但我尊重你意見,我會先去出站口等你,有人接了,我就不打擾。說完他把箱子還她,注視著她,先退著走幾步,然后轉(zhuǎn)身,大步走向出站口方向。
她叫住了他。她想歉意地沖他笑笑。她調(diào)動不出笑的力氣。你……送我去醫(yī)院吧……她幾乎癱倒在他的身上。他是樹,她這片落葉回到了枝頭。
倒有人接他,是個苗條少婦,開天藍(lán)色雪弗萊。雪弗萊送他們?nèi)チ穗x沈陽北站北出站口最近的遼寧中醫(yī)學(xué)院。他對女司機介紹她時,說她是他姑姑家大表姐的女兒,在北京讀書,與他搭伴假道沈陽回鐵嶺過元旦,卻被車上忽冷忽熱的空調(diào)“忽悠”病了。她昏沉沉地沖女司機點頭,很配合地叫他舅舅。女司機沒表示懷疑。女司機還要上班,不能陪他們就診。她不上班,他們也會打發(fā)走她,他們很難把舅舅外甥女的角色演得更像。他問她箱包里的東西有無急用,然后告訴女司機,那只大箱包先放雪弗萊后備箱里,過一會兒,他去她單位取。拎個大箱子看病太麻煩了。他說。她聽說箱子要和她分去兩地,不露聲色地猶豫了一下。她不知道他是否看出了她的猶豫。她吃力地回頭看一眼雪弗萊的車牌號碼。
不拎箱子看病也很麻煩。一次簡單的感冒發(fā)燒,從走進醫(yī)院大門到獲準(zhǔn)坐在處置室的長椅上掛吊針,生生用去一個小時。
我這病,都折騰好了。病狀稍稍緩解以后,她苦笑著說。
他說,北美有個作家叫黑利,二十多年前,他的小說暢銷中國。在《 烈藥 》里,他借醫(yī)生之口說,感冒這種病,吃藥得六七天,不吃藥是一個禮拜。從看完那書,我基本就沒打過針吃過藥——不過你是發(fā)燒,又燒得這么厲害,另當(dāng)別論。
北美?你為什么說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