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17

親合 作者:刁斗


門樞尚未老化,合頁沒有銹蝕,厚重的防盜鐵門被拉開時,無聲無息,仿佛它是老太太掀起的一塊布簾。室內(nèi)有聲息,還響動不小,那些聲息由喉嚨里嘴巴上皮膚間噴發(fā)擠壓撞擊出來,蚊蠅一樣上下翻飛。老太太愣了短短的一霎。她悄悄往前邁了兩步。北屋門沒關(guān),邁過去兩步,恰好能斜向看到屋里的床。北屋門沒關(guān),這一進(jìn)走廊門就看得到。如果走進(jìn)走廊門后,看到的是北屋房門緊閉,也許老太太就不會再邁步了。誰知道呢?也許北屋門關(guān)著,她都會徑直站到北屋門口。北屋的木床吱嘎作響,一對男女疊摞在上面。是女男疊摞,女在上邊。從側(cè)后方就辨得出來,女是水靈。平日的水靈怯懦安靜,這時的水靈奔放狂野,她上身一升一降,兩腿半放半收,像一只警覺的青蛙預(yù)見到了危險(xiǎn),撇腿聳身急欲逃遁。她的逃遁非常努力,卻沒效果,她始終停在原地,停在她身下男人的身上。男人是常毅嗎?他處于水靈的遮蔽之中,老太太只能看清他一只臂膀一條大腿和半個屁股。那種黧黑的膚色和緊湊的肌肉不屬于常毅。而且,一年多了,常毅做愛總溫文爾雅,沒有一回大刀闊斧。

老太太拐進(jìn)自己的大南屋,關(guān)上門,開電視。

老太太理解他們,理解水靈和那個顯然不是“儒商”,連給“儒商”拎包跑腿當(dāng)馬弁都不合格的小伙子。老太太也提了要求,再不許那小伙子在她去合唱團(tuán)的下午來。我不希望我不在家時家里有外人,老太太對水靈說,你是房客例外,常毅付我房租也可以例外,但其他人——我這家不能成公共場所。水靈和小伙子連連點(diǎn)頭。他們已給老太太下過跪了,又要給錢。老太太不要。說你對水靈真誠點(diǎn),認(rèn)真些,別傷害她,也就行了。老太太的話是對小伙子說的。老太太又對水靈說的是,你得小心,有時候常毅說他出差,未必是真出。

像對常毅一樣,老太太沒打聽過小伙子情況,水靈也沒說。小伙子十天半月露一回面,估計(jì)來一趟不太容易,或者,那十天半月不夠安全,常毅沒出差。老太太想不明白,處于半軟禁狀態(tài)的水靈,和小伙子怎么認(rèn)識的呢?他們不像早就認(rèn)識。她也沒聽水靈與常毅之外的人通過電話。想不明白她就不想,知道的東西少不影響享用的東西多。以前她聽常毅墻腳,越聽越無趣,現(xiàn)在她聽小伙子墻腳,越聽越上癮。與水靈一樣,她不動聲色地盼小伙子。每回小伙子來,她耳朵這只吸盤都能增大磁性,都能將北屋的聲響吸附上來。北屋的山呼海嘯是只開關(guān),由水靈和小伙子掌控,他們按它,是幫她復(fù)映回憶的畫面。她喜歡回憶,回憶是網(wǎng),能捕捉到她移動在視覺之外的那種漂亮。她是老太太,更是女人。其實(shí)北屋動靜沒那么大,除了第一回,山?jīng)]再呼海沒再嘯。兩個年輕人懂節(jié)制,做愛時,他們把褥子鋪地毯上,嘴里分別咬緊毛巾……是老太太的想象有放大功能。老太太對小伙子的節(jié)制有些心痛。她不心痛常毅的節(jié)制。“儒商”常毅比小伙子節(jié)制一百倍。常毅來時,北屋海寧山靜,會變成課堂,只有誦經(jīng)般的嘀咕聲平直地傳出。他演講欲比性欲也強(qiáng)烈百倍:文化、禮儀、生死、成敗、入世與出世、助人與自保、三從四德的傳統(tǒng)、貞婦烈女的美德……他的授課緊跟形勢,屬“國學(xué)”范疇。他采用鼓勵教學(xué)法授課:這你都記住啦?悟性真好,研究國學(xué)你有天賦;小寶貝呀,你是八○后一代中難得的“儒女”。后一類表揚(yáng),一般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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