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21

親合 作者:刁斗


胡不歸說,我剛才的意思,不是同意禁錮支持束縛,我是想說關(guān)系的構(gòu)成。自由來之于限制,就像健康來之于疾病。沒有疾病你就看不到健康的意義,解除限制你的自由也會失去價值。自由必須通過對規(guī)矩的尊重才能實現(xiàn)。當(dāng)然了,我說的尊重中,包括質(zhì)疑和批評,包括反抗和重起爐灶。我主張在理解世間自由最寶貴的同時,也要清楚它最危險。

紅丫說,老太太特別可愛,既有死學(xué)問又有活思想。那天我倆說起你,我說你兒子叫胡愚魯,她立刻說,這爺兒倆,名字還都詩情畫意的;我說胡不歸和陶淵明的文章有關(guān)我知道,可胡愚魯那么難聽,有什么詩情。沒想到老太太張嘴就來,說蘇東坡的打油詩呀:人皆養(yǎng)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但愿生兒愚且魯,無災(zāi)無難到公卿……

吃完喝完聊完,紅丫想走。胡不歸舍不得。這么晚了,你男朋友還能找你?

寧哲?他在北京呀。

我不是說寧哲,我知道寧哲不是你男朋友。我是說,你們一塊買了房子,不久之后要住到一起的那個朋友。

你認(rèn)為我有男朋友?

我,本來我感覺你是自己,可你新買了房子是真的吧?所以,我想你可能要結(jié)婚了。

結(jié)婚?那不給娶我的男人出難題嘛,我算姑娘還是孩子媽媽?我是自己,沒對象。

孩子?媽媽?

紅丫臉上沒有表情。除了做愛,她臉上常常表情平淡,不把感受暴露給別人。她習(xí)慣于低垂雙眼,將視線隨意托付給一個含糊的載體,像冥思苦想,也像心不在焉,讓人說不好她眼里偶爾閃過的縷縷亮光代表了什么:鎮(zhèn)定還是惶惑?有所悟還是無所謂?不屑一顧還是不知所終?如果她注視確定的目標(biāo),眼睛才會睜圓睜大,可這種時候,她注視的目標(biāo)是否真是她所關(guān)注的對象,仍然讓人難以判斷。她專注的眼神里,總是藏著多種意思:像生悶氣,像茫然不知所措,像膽怯地拒絕又像熱切地向往,像沉浸在一種唯她自己才能體驗到的愉快幻想中……這種感覺無以解析,若輕率地描述,會失去它那種發(fā)展與變化的奇妙可能。她的眼睛睜圓睜大后,還能讓那些被它聚焦的孤立對象顯得渺小,似乎它們不配被她寬廣的視野收束集中,除非那對象確實具有精神化的龐大體積,或者,那對象已被她轉(zhuǎn)化為心里的虛有而非眼前的實在。在她那里,虛有的砂粒大于實在的巨石。她睜大眼睛,仿佛只為肢解固定的目標(biāo):剝?nèi)テ鋫窝b還原其本色;將其變形為別的東西;將其消滅。她一般不睜大眼睛具體看人。她擔(dān)心被看者感覺出來,在她眼里,自己這個實在不那么確定。這會讓人尷尬。她不愿意讓人尷尬。并且,她眼睛一睜大,眼球上還會敷一層藍(lán)色,那淡淡的藍(lán)色,能有機地交融起視線的透明與目光的蒙眬,能讓她這個小巧女子更像孩童,更像孩童中,那種除了率真什么都沒有的單純少女。她也不愿意讓人認(rèn)為她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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