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媒人,都有強烈的表現欲望,俏婆也不例外。面對著劉家小姐這位唱哭嫁歌的高手,俏婆也想在眾人面前顯露一番。領了劉鄔氏的命,她立刻從那塌著火罐疤的臉上,擠出了一副哭相。唱哭嫁歌是要哭著唱的:
古來乾坤地與天,妹呀!妹呀!男婚女嫁是當然。世上萬般都是命,妹妹呀!怨天怨地也枉然。婆家門前有座山,妹呀!妹呀!栽的甘草和黃連。只要哥妹情意好,妹呀!妹呀!甘草黃連一樣甜。
俏婆對著劉金蓮,舞手撒腳,唱得起勁,劉金蓮滿肚子的怨氣,正愁著沒處撒??藜奘且傲R媒人”的。將媒人臭罵一通或許能緩解心頭的煩躁。還沒等俏婆唱完,劉金蓮便接過了腔,嬉笑怒罵,唱了個暢快淋漓:
媒婆臭嘴真會翻,黃連唱成甘草甜。唱得泥鰍變黃鱔,只為銀子只為錢。好比餓狗嘴巴饞,吃了這邊吃那邊。兩嘴流油來打哄,亂點鴛鴦結姻緣。作惡太多天來算,冤孽疾病把身纏。渾身上下扯火罐——
唱到這里時,劉金蓮長長地放了一腔。眾人的眼光,立刻集中到了俏婆額頭上的火罐疤。往天,待嫁姑娘唱的罵媒歌,不過是裝腔作勢,并不是真罵。今天,這劉家小姐怎么罵起真的來了?俏婆的臉漲得通紅,那額頭上的火罐疤,越發(fā)變紫了。在場的人們,特別是那些俏婆帶來陪歌的姑娘們,想笑又不敢笑,把嘴巴皮都咬爛了。俏婆把求助的眼光投向了劉鄔氏。劉鄔氏明知女兒的歌唱,是無法制止的,出乎禮貌,她對女兒輕聲說道:“金蓮!不能這樣唱!”
劉金蓮沒與母親搭腔,繼續(xù)著她的唱罵:
頭頂生瘡腳板爛。趕你山中喂豺狗,剁你腦殼當蒲團??茨忝狡膨_不騙?欺得人來難欺天!
劉金蓮唱完這段“罵媒人”,心里覺得舒坦了許多。她也知道,這是罵得冤枉。她是被憋得簡直要炸箍了,沒辦法,只得拿媒人出氣。
“小姐,誰個不知,哪個不曉,我只是個‘現媒’,你這樣罵我可是擔水尋錯了碼頭呀!”俏婆挨了一頓冤枉罵,沒好氣地說。
“自古哭嫁都要罵媒。哪個要你做媒婆?今天晚上,我就是要罵你!”金蓮不假思索地回應俏婆。
伍秀玲輕聲對小姑說:“金蓮,我跟你講過,這哭嫁罵媒都是假罵,你怎么罵起真的來了?”
“金蓮,你不該這么罵她?!蹦赣H也這樣說。
倒是俏婆顯得大度,她說:“算了!算了!自古以來,媒人都是做了好事,還要討罵的。我曉得,小姐今天罵我是心里不舒服,拿我來撒氣?!?/p>
俏婆說的大實話,戳到了劉金蓮的痛處。她內心極度痛苦,她怒氣生嗔,大聲地質問俏婆:“你說,是哪個心里不舒服,拿你來撒氣?”
“好了,好了。我們不說了?!?/p>
“不,我偏要你說清楚!”
“嘻嘻!不要說了。你要是想罵,再罵我一頓就是。”
“我最恨的就是世上的媒人!我就是要罵你!”這時,劉金蓮顯得氣急敗壞,她操起床邊的一根壓床木棍,大聲喝道:“給我滾!”
“小姐,你這是做哪樣?”俏婆嚇壞了。
“金蓮!”母親制止。
“蓮妹!”嫂子驚呼。
劉金蓮操起壓床棍,朝俏婆打去。俏婆身子一閃,木棍打在桌上的一個瓷壇上。“咣當”一聲,瓷壇被打得粉碎。所有的人全都嚇蒙了。俏婆趁機溜出了門。劉金蓮哭著、鬧著,操起棍子朝桌上另一個瓷壇狠狠地打去……
劉鄔氏回過神,見到的是滿屋子的碎瓷片。女兒打爛瓷壇,她惋惜不已。這對瓷壇是她的嫁妝,是乾隆年間景德鎮(zhèn)出的官窯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