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冬(2011)(12)

呼倫貝爾草原的夏天 作者:安寧


樂樂夫人家有四個孩子,兩個女兒,兩個兒子。樂樂夫人能識文斷字,在給孩子起名上,卻顯出忙碌生活里的馬虎和隨意。《射雕英雄傳》在電視上熱播的時候,恰逢她的兩個孩子出生,于是,一個給插上了郭靖,另外一個給按上了黃蓉,她也不管這兩個名字是不是情侶,就給了自己家的孩子。而另外的兩個孩子名字呢,也是來自熱播的電視劇,不過是國外的,一個叫瑪利亞,一個叫山本二郎。一不小心,她還如此早地引領了草原上“崇洋媚外”的風潮。

在四個孩子讀書的時候,樂樂夫人也顯示出她最擅長的交際手段。為了學費,她走遍鎮(zhèn)上四五百戶人家,一家一家地說一牛糞筐好話,只為了求人借錢給她。誰家殺牛的時候,她一定候在庭院里,討要一些牛血腸,回家煮了當孩子們的美味佳肴。鎮(zhèn)上人都說,樂樂夫人家的孩子,是吃百家牛血腸長大并考上大學的。

哦,對了,樂樂夫人還熱衷給人做媒。她東奔西走,給這家姑娘介紹鄰鎮(zhèn)打草一個頂倆的小伙子,給那家小伙子介紹擠奶又快又干凈的結(jié)實姑娘。她也給孤寡的老頭老太太們介紹老伴,美其名曰:黃昏戀。不管成功與否,樂樂夫人都不吃虧,她要軟磨硬泡,用她的如簧巧舌,給家里餓得哭喊的孩子們,換半袋米或者幾斤白面回去。有人因此封她一個外號:打劫媒婆。樂樂夫人不在乎這樣的稱呼,只要孩子們能順利地一年一年讀書,她的大酒窩里,能裝得下任何東西。

樂樂夫人家的房子,在鎮(zhèn)上其實并不算大,但冬天去過她家的人,都紛紛說她家房子可真空曠,沒邊的十里涼棚似的,她家里所有牛進來住,大約都綽綽有余。其實那是因為樂樂夫人家沒有錢買煤生火,而只燒干牛糞又不能使房間的溫度持續(xù)長久地抵擋室外零下三四十度的寒冷。

蒙語諺語里說:家財萬貫,帶毛的不算。樂樂夫人家的財富,也與煤炭或者牛羊無關(guān)。她的全都考入了大學的四個孩子,才是樂樂夫人在鎮(zhèn)上討要百家牛血腸后,換來的真正財富。不過大家還是都笑她太傻,她的其中一個姑娘結(jié)婚,向男方家討要彩禮,別人家都萬里挑一,她信誓旦旦地跑去談判,結(jié)果男方家說沒有那么多錢,樂樂夫人好像自己迫不及待上花轎似的,也不拉長戰(zhàn)線了,直接來了個跳樓價,說:一萬沒有,五千也中!

這句話成了鎮(zhèn)上人嫁姑娘時,都愛提及的笑談。樂樂夫人充耳不聞,照例在鎮(zhèn)上風風火火,她還擅長跟政府人員打交道,成功在巴彥托海申請到了一套給貧困牧民的廉價房。這套房子,樂樂夫人究竟給哪一個兒子住呢,鎮(zhèn)上人猜不透,樂樂夫人也不說,反正,借用樂樂夫人的話說:有了就中!

樂樂夫人顯然還會有更多的東西,她為了這個家庭,毫不介意成為一個對物質(zhì)永遠滿懷著熱情和信心的女人。盡管人們都愛拿她的那些不靠譜的事情開開玩笑,但是阿媽提及她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告訴我說,樂樂夫人的丈夫,有病在床,基本對于家里的事情,不聞不問已經(jīng)許多年了。

我聽到這句,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樂樂夫人其實和草原上所有沉默的善良的有尊嚴的女人們一樣,是可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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