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選出天明要跑的三家公司,按照線路想好它們的跑動順序,再在它們的前面注上(1)(2)(3)的字樣,完了把小本本合上,帶進褲袋里,到衛(wèi)生間洗漱一氣,拎了旅行包出來。
天空還蒙蒙亮著,街頭卻是明晃晃的,車輛很少,行人寥寥。有個推著手推車的,在遠遠的街頭橫過馬路。樓宇街燈有些迷離,人家的樓臺窗口黑洞洞的。一看BP機,才清晨五點,早班車還遠沒上路,他匆匆地走著。
天色亮了起來,路燈熄了,曙光染紅了一切,車輛行人漸次地多,有公交車從身邊穿過,候車亭還站了一點兒人,他們大約是趕班的、趕課的,或者趕集的。他加快了腳步。他在路邊的一個手推車點心攤買了兩個面包,捏在手上邊走邊吃,狼吞虎咽。他看到前面有行人,后面也有,都只顧趕自己的路。
汽車的喇叭聲、奔跑聲、大人小孩的碎語和路邊人家商店啪啦的開門聲混雜著,整座城市繁忙了。車道上堵車,大小的車輛一行行排得老長,人行道上川流著來來往往的人。他有時穿過馬路,有時停在路口等綠燈,有時招呼人家問問路。前面幾個人腳步很快,他想超過他們,可是腳下不大得勁兒,腿還有些酸軟。
晨風涼颼颼的,額上滲出了汗,他抹一把,提了提腳勁兒。他感到生命是新的,一切都是新的。穿過一個岔路口,一座巍峨的建筑就在眼前。這是一座保健品總公司的大廈,歐式建筑風格,濃艷的色彩,華麗的造型,尖塔,羅馬柱,顯得格外高貴,那門牌高高地掛著,氣勢非凡。唐充從底下邁進去。
他由一個保安的指示乘電梯上到八樓,一個職員帶他去見副總經(jīng)理,副總經(jīng)理讓帶去銷售部經(jīng)理那兒面試。他們下七樓,穿過一個寬闊的辦公大廳,這里被辟成多個卡座一樣的小單元,每個小單元配一部電腦,坐一位上班的職員,職員們或打字,或整理資料,或接聽電話……沒有閑人,他們穿著白色卡其襯衫,藍色直筒褲,服裝劃一,很有些行伍規(guī)整之派頭,一看就知道是管理有序的企業(yè)。他添了信心。
那銷售部的經(jīng)理姓藍,在伏案閱讀一沓卷宗?!白?!”藍經(jīng)理聽到介紹,抬一下眼皮,埋頭又閱他的卷宗。職員指給他沙發(fā),自己出去了。他有些拘謹?shù)刈聛怼?/p>
室內(nèi)很寬,兩幅長墻布置了窗簾,天花板正中是一盞圓盤形的星月燈飾。藍經(jīng)理還在辦公桌前閱他的卷宗。辦公桌呈運動場跑道形,中間有個狹長的漏空,一排鮮艷的盆花從里面盛開出來。藍經(jīng)理像根雕,一動不動。幾處墻脊懸一盞小巧的飾燈,繡花平絨窗簾和窗幔配襯,花邊如穗,煞是好看。藍經(jīng)理翻一下卷宗,唐充急扭回頭。他一次一次摩挲著沙發(fā)上油光閃亮的扶手,面前的茶幾連個杯也沒有,他站起來,輕輕走到窗前,搓了搓窗簾花邊的鉛墜,又丟開。藍經(jīng)理沒抬一下眼皮。
“喀!”唐充干咳一聲,那人沒反應(yīng)。墻上的涂料很細密,揩幾下指頭還是一塵不染?!翱?!”又兩聲,音量加大。他不知道這樣能咳出咬人的蛇來,他不知道危險在向他一步步逼近,他不知道藍經(jīng)理是人是蛇。
藍經(jīng)理,湖南省長沙市開福區(qū)撈刀河鎮(zhèn)撈刀村人,高二時,因偷盜財物,打架斗毆,被學校勸退。藍老漢因為他,常常飯都落不下肚,一個電話,就撂了碗筷腳不點地地跑去給人賠禮,請人原諒,求再給一次機會。他到學校見誰都磕頭,特別對校長,對班主任,情急之下能雙膝跪下磕破腦瓜。機會一次一次就這么磕來了,可最后,他的兒還是逃不脫被人勸退的命運。他一棍子要打折這逆子的腿。逆子離家出走了。藍老漢和藍老婆子直挺挺亙在床上,不病勝病,不吃不喝。
說起藍老漢,祖宗三代都吃沒文化的虧。
爺爺是羊倌,給財主放羊,一月掙不到幾個活命錢,可每每結(jié)算月薪,財主總是找出各種由頭東減西扣,爺爺也不會打算,當是扣三分的,最后讓人扣成了五分六分,等出來說與人聽回頭討要時,人家已經(jīng)不認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