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頭剛被凍住一會兒,又燒起來,而且還痛,他狠勁兒地咬住牙關(guān)。
他邊走邊交換著手搓臂,瓶子也交換來拎,不料一用搓勁兒,肋部連著腹部就被拉痛,他“嘶”地倒吸著氣。這幫流氓!暗自罵道。喉頭實在燒痛,口水愈加難咽,打開瓶蓋,又抿一口。喀,喀喀,這回有些猛,他懊惱地把那大半瓶扔進路邊的垃圾箱里。
他一路渾渾噩噩,身子棉花一樣軟。秋風颯颯地吹,樹葉簌簌地響。他忘了自己要干什么,肚子一下又折騰出他的記性。他提著腳勁兒走。一股粉條的香味驀地闖進鼻官,抬頭一望,店子就在不遠,他晃過去。
粉條上騰著熱氣,他木偶一般一動不動??Γ?,喀喀喀,他的身子震動起來。旁桌的人不錯眼珠地看他,他沒管人家。
他把盛著粉條的碗往前挪一挪,那泛著香味的熱氣頓時沖進鼻孔,這時候,他的食欲才蹦出來一點兒。吹開粉條上的騰騰熱氣,他操起筷子往口里扒,吸溜吸溜,扒了幾口,停了停。又搛幾筷,擱嘴里,吸溜,吸溜,有一下沒一下地動嘴,像是嚼到粒粒的沙子,不像細品千年的醇釀,吸,溜,他的嘴萬般不愿地裝進面條,轆轆的腸胃卻召喚面條。腸胃蹦著高兒咒罵嘴巴,嘴巴嚼著牙詈罵腸胃,到末,終是嘴勝了,他擱了筷兒,光看著碗。
店子很小,說話的嘰咕嘰咕,鞋子拖在地上的沙嗒沙嗒,碗筷碰來撞去的叮叮當當,還有忽長忽短的吆喝聲、問話聲、埋單聲,雜湊在一起,好像是千蚊萬蠅飛來飛去。他倦了,耷拉下腦瓜,眼皮不由要瞌上?!靶⌒值?,喂,小兄弟,你醒醒?!币恢皇峙脑谒珙^,他猛地警醒過來?!靶⌒值埽~頭要磕到碗沿了。”服務(wù)員說。“呃,呃?!彼麘?yīng)。
面前還有大半碗,他一邊吸溜一邊咳,噗,喀,那噴出的湯面有些落進碗里,有些撇在桌面。還是吃,吃完還咳,才確定先前的咳不是嗆著,是感冒了;想起老伯囑他去打針的話,摸摸口袋里那兩瓶藥水,心里又踏實了。但是,鼻涕來了,咳嗽帶上了痰,頭暈得厲害,頭上、臉上、身上的傷口、腫塊還有些疼。想起龍井村他家的鄰居劉大娘的老伴劉大爺,劉大爺總是掇條長凳坐到門口咳,一聲一聲,肺癆似的,咳得十分費勁兒,一場大咳下來常常臉子憋得通紅,而且每完成一個長咳都要喘著粗重的氣。母親說是被人打傷耽誤治療落下的病根。他不能也像劉大爺,他拖著步子向斜對面街一個診所挪去。
會不會傷到五臟六腑?顱內(nèi)會不會出血?會不會腦震蕩?醫(yī)生勸到大醫(yī)院拍個B超,照個CT。他躊躇了。怕什么?又不是你付錢。醫(yī)生鼓動。他知道該由那姓藍的付,可是官司還沒打,拍照費、醫(yī)療費乃至住院費還得先由自己墊付,他墊不起。
小小的診所里,有年輕的母親抱著啼哭的孩子,有睡在病床打著點滴而說著胡話的老人,有背靠了墻壁看著書的后生。一個著白大褂的年輕護士指給他靠墻角的一個床位。掛上吊瓶時,他問吊的是治感冒的還是治傷痛的。都治。護士說。他躺床上一迷糊就睡酣了。
嗡嗡,一只綠頭蒼蠅落在他耳廓,吮一下又飛去。饑民求食,飽漢尋樂。才在臭水溝汲了一肚子,它樂得到處逛逛。嗡嗡,夜市很美,那帶狀的公路下是臭氣沖天的下水道,那是它的家,它就在那里生兒育女。嚶嚶,一方方豆腐樓巍然聳立,樓層那一套一套的房里住著人家,它曉得里面有臭豆腐,有酸餿的飯,有腐爛生蟲的鰻鲞,那些都是它的美味佳肴,它和它的兒女們每天都在享用。嗡嗡,也不知飛了多遠,它有些倦了,就穿入附近一幢樓二樓的一眼窗欞,歇在一臺壁燈帽上。咦,這不是派出所吳所長嗎?好家伙,四仰八叉連遮羞的內(nèi)褲都免去???豬??!
吳所長被人追著跑,腳下絆上一塊石頭,撲通,他撲倒在地。還未爬起,一塊石頭已經(jīng)掄在頭上,一桿不銹鋼紅纓槍的槍頭已經(jīng)抵在肚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