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廖長寧,是在他母親的葬禮上。
恍惚覺得馳隙流年,一瞬星霜換。
那年,剛過了驚蟄,正是春寒料峭,乍暖還寒的時候。幾日連綿春雨后天空放晴,云間有幾縷陽光投射下來。我正在屋內,聽見院中有人走動,連忙跑出去。我那時性子極為跳脫,喜歡到處湊熱鬧,嘴巴又甜,鎮(zhèn)上幾乎沒有人不認得那個宋老先生中醫(yī)堂的小丫頭。
我站在門口,看一行人穿著麻布白衣,正在跟爺爺交談。
旁邊圍著一群鎮(zhèn)上的中年男女,身材胖胖的豆腐店五嬸嗓門最大,我聽見她說:“真是可憐見的,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她嫁的那個男人到現(xiàn)在面都沒露,聽說是斷氣前離的婚,就怕死后法律規(guī)定要分家產哪?!?/p>
我沒從她臉上看到一絲悲傷的情緒,卻看她揚起袖子抹了抹眼角。
旁邊立即有人附和道:“誰說不是呢,留下那么一個孩子,爹不疼娘不要的,聽說他爸爸早就在外面找了女人呢。”
“我還聽說那女人連孩子都早就有了,已經五六歲了。”
“聽說她男人家很有錢啊,看來有錢人真是沒一個好東西。”
“聽說……”
那時我還未能體會到人言可畏眾口鑠金的殺傷力,只是直到后來,我也從不喜歡聽人背后談論起別人的私隱八卦,仿佛被當作笑料一樣付出廉價的同情心,那些小心翼翼的神情,那些相互交換過道聽途說的談資過后詭異的眼神,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優(yōu)越感,都讓人覺得徹頭徹尾的惡心。
人生無常,今日不知明日事,也許不知道哪天,說八卦的人就會成為別人口中的八卦。
我趴在門口聽了一陣“聽說”,覺得很無趣,看到爺爺跟著人往南邊去了,于是就跟了上去。青磚黛瓦,竹杪蔓草,石板小道上鑲嵌有江南特有的暗綠色苔蘚。又是走街串巷,我又一次站在了廖長寧外婆的院門前。
靈堂就設在主院內,深藍色的幔帳上面懸掛著純白色的橫挽幅。我躲在爺爺身后看到廖長寧,他就站在外婆的身旁,神色冷漠,臉色蒼白,渾身上下都籠罩著一層濃重的悲傷。跟一年前相比,他剪短了頭發(fā),鬢角極其干凈利落,整個人卻瘦得幾乎脫了形。
那天,他穿了一件厚厚的半身白色羽絨服,領子上鑲著一圈絨絨的純白色水滑貂毛,在厚重衣服的反襯下越發(fā)顯得形銷骨立。
我只覺得心里的某個地方被重重地撞了一下,整個人有一種很難以言喻的酸酸澀澀的感覺叫囂著要從胸腔噴薄而出。
我往前走了兩步,私心只期望他眼角的余光能看到我。
但是廖長寧顧著與來吊唁的親友躬身行禮,又要分神照顧年邁傷心的外婆,幾乎沒有多余的精力來應付其他事。
何況,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本人的狀態(tài)也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