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雁遲叫了外賣做晚飯。
城中“東府味”低調(diào)的鐵灰色袋子上的LOGO與燈光交相輝映,閃著熠熠光彩。是日料,有鯊魚籽、三文魚的新鮮刺身,還有天婦羅和治部煮,堆積在木桶的冰塊埋著一整瓶清酒。
顧雁遲也是吃喝玩樂的高手,他說:“日料的精髓就是吃新鮮,如果是春暖花開的四月,一定要吃懷孕的鯛魚,那真是鮮嫩無比?!?/p>
后來我才知道,他幼時游學(xué)曾經(jīng)在北海道住過一整年。
其實食物最美好的地方不在于色香味,而在于觸及舌尖的一剎那,就讓人想起某個地方,某個人。
因為懷念,所以賦予物品以感情。
廖長寧還是吃不下東西,又覺得累,徑直去臥室休息,還不忘正色囑咐顧雁遲:“翹翹還小,你不要許她喝酒?!?/p>
我跟顧雁遲兩個人一邊大快朵頤一邊聊天。
他說:“你晚上住這里注意一下長寧的情況,他早上下飛機的時候吐得有點脫水?”
我愣了下,小聲說:“我晚上,不住在這里啊。”
雁遲不解:“你還要回學(xué)校去?”
我遲疑了下:“長寧哥哥沒說讓我住下來?!?/p>
顧雁遲笑得開懷:“你在他面前乖巧聽話得就像只小貓咪一樣,他沒說讓你住,那他說讓你走了嗎?”
我吃完晚飯鼓起勇氣上了二樓。
沿著青磚墻的鐵制樓梯,二樓外廳是一個開放式的寬敞明朗的空間,陳設(shè)簡單干凈,墻壁沒有多余的裝飾,只有一幅莫奈的《睡蓮》,掛在兩處落地窗中間的白墻上。我走過去湊近看,顏色明快清雅,右下角有“長歲安寧”四個字的簽名,那是廖長寧閑時的臨摹作品。
再往里面走就是廖長寧的臥室,門是虛掩的,我直接輕輕推開。房間內(nèi)沒開燈,但是能看清正對著我的全景落地窗前擺了一張簡約的核桃木顏色的辦公桌,上面有幾個散亂的文件夾,銀灰色的筆電屏幕還亮著光。
我正想走近看,燈突然打開了,我被嚇了一跳。
廖長寧手中握著遙控板,靠在枕上低聲問我:“翹翹?”
他整個人都陷在寬大的床墊和被子里,很明顯是被我吵醒了,我很不好意思,連忙說:“嗯,我是來問你,晚上我能不能住這里。”
他費力撐著身體半坐了起來,理所當然道:“你不住這里難道還要回學(xué)校去?不是都放假了嗎,你一個人多沒意思?!?/p>
我點點頭,又道歉:“對不起,吵到你休息?!?/p>
他不在意地擺擺手,示意我過去:“我也沒睡著,越躺越累?!?/p>
我坐在他身旁,看到旁邊的點滴架上還掛著大半袋沒有滴完的藥水,心中突然有些酸澀的疼痛。
廖長寧卻好像有了興致,一邊掀開身上的被子下床,一邊說:“今天天氣好像不錯,我?guī)闳タ葱切恰!闭f著,他拿起手邊的平板電腦簡單操作了幾下,整間臥室露臺那側(cè)的玻璃穹頂就慢慢收了起來,變成一個半開放式的空間。
我站在他身旁,看他動作嫻熟地調(diào)整那臺乳白色的天文望遠鏡。
三十六層的頂層露臺。
星河云海,寂靜而熱情。
濃烈璀璨的點點星光閃耀在深藍的天鵝絨似的背景之上,絢麗如翩躚而至的鳳凰,深邃如廣袤幽深的森林,曦月光影流轉(zhuǎn),星海絢燦溫柔,我從來都不知道可以距離星空如此之近,好像幸福幾乎唾手可得。
我忍不住叫出聲音:“哇,好美??!”
廖長寧笑著把我攬在懷里通過天文望遠鏡認星座,就像很多年前他教我寫字時的姿勢一模一樣。我已經(jīng)長高,頭頂剛好落在他的下巴處,就連他身上那種淡到只可意會的溫和松木香味混著消毒藥水的氣味都讓我意醉神迷。
我曾經(jīng)以為,最初的那些感動和愛,已經(jīng)足夠我應(yīng)對一生的風(fēng)霜雨雪。
但是,生命不會總是充滿盛大的驚喜,我的命運軌跡其實很久之前就已經(jīng)注定,我那時也從不曾想過我的世界會天地倒置,會在瞬間崩潰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