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辦公桌堆成的迷宮，我左看右看，想知道能找到些什么。雖然很疑惑為什么我與生活的會面被安排在這樣一個狗窩里，可我試著保持冷靜。他突然出現(xiàn)了，我的生活。他盤著腿坐在一張難看的桌子后面，埋頭在一本破爛筆記本上涂寫。他身穿灰色西裝，灰色襯衫，打著灰色領(lǐng)帶，領(lǐng)帶上印著生活的三個旋渦圖案。他有著一頭黑發(fā)，但蓬亂的黑發(fā)中夾著幾縷灰色，他的臉上有些須楂，像是幾天沒有清理過了。他抬起頭看著我，放下筆站起來，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幾下，留下一些濕漉漉的褶皺。他充血的雙眼下有著深深的黑眼圈，他不時地抽著鼻涕，看上去像是幾年沒睡過覺了。

“你是……”

“是的，”他溫和地說，“你是露西。”他伸出手：“嗨！”

我大步走到他跟前，裝出很激動的樣子。我與他握握手，給了他一個大大的微笑。我想要讓他開心，想向他證明我很好，一切都很完美。他的握手很無力。他的皮膚有些濕冷，握手的時候他很快將手從我的手里抽了回去，就好像一條蛇從手上溜走一樣。

“那么，”我有點過分熱情地說，“我們終于見面了?！蔽矣悬c故弄玄虛，想要抓住他的眼神?！澳愀杏X怎么樣？”可以說我的聲音都傳到屋頂上去了。這房間太大，太空曠，太乏味了。我奇怪的聲音讓人有些沮喪，但我不能停下來。

他看著我：“你覺得我感覺怎樣？”

他這樣說很粗魯，非常粗魯，事實上這把我嚇了一跳。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了。這不應(yīng)該是人們交流的方式。人們應(yīng)該裝作很喜歡對方，一起見面很開心，以至于迫不及待地期盼著下一次見面。我左顧右盼，希望沒人聽到我們的談話。

“這里沒人，”他說，“沒人在星期日工作，他們有自己的生活?！?/p>

我本能地迅速反應(yīng)道：“可是其他的人不在這棟大廈里工作嗎？”

“不是，”他看著我，就好像我是個傻瓜一樣，“我只是租用這個地方，不知道其他人是干什么的?！彼噶酥缚兆雷?。

這又讓我大吃一驚，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他疲憊地揉了揉臉，“我不想表現(xiàn)得這樣粗魯?shù)?。?/p>

“可是你的確很粗魯?！?/p>

“我感到抱歉?！彼恼Z氣一點也不真誠。

“不，你才不抱歉呢?！?/p>

沉默。

“聽著……”他身體前傾，雖然我不想那樣，可不自覺地向后靠了靠。他的口里有些異味，這可真讓我感覺有些尷尬。他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想象你有一個朋友，他一直在那兒支持你，而你也支持他。但是他們不再像往常一樣站在你身邊。你多少能理解他們，因為你知道人們有自己的事要做，可是他們后來越走越遠，不論你怎樣向他們伸出雙手。突然有一天——什么都沒有了——他們走了。就像這樣。然后你寫信給他們，他們忽略了，你再次寫信，他們又忽略了，最后你又寫了第三封信而他們幾乎不想與你見面。他們得忙他們的工作、其他的朋友，還有他們的車。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有什么感覺呢？”

“我猜那個小故事說的是我，可這太荒謬了?！蔽掖笮Φ?，“很明顯這不是一回事，我從不那樣對待朋友?！?/p>

他給了我一個扭曲的笑容，“但你是這樣對待自己的生活的。”

我張開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就讓我們開始吧?！彼f著，敲了敲電腦鍵盤。

什么也沒發(fā)生。我們還是在這糟糕的氣氛中相對而坐，他看上去有些搞不明白那臺電腦。一遍又一遍地敲擊鍵盤，看了看插座，把它拔下來又插上。

“檢查一下——”

“我不需要你的幫助，謝謝。請把手拿開——”

“就讓我——”

“把手拿開——”

“……扭一扭這兒的連接——”

“我很感謝，如果你……”

“好了。”

我坐了下來，電腦在一旁呼呼作響。

“謝謝?！彼従彽匚丝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