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事發(fā)生在搬到夏營盤半個月后的一個晚上。孟夏的驕陽由阿給蘇圖山頭沉下,灑遍山川原野的橙黃色夕照漸漸被靛灰色的夜幕覆蓋,天空綴滿閃爍的星辰,萬籟沉浸在了安詳?shù)囊鬼嵵小:D烦竦亩囝^牛散臥在蒙古包的前后反芻著,百十來只羊舒坦地歇息在營盤上。任何聲響都會穿透神秘的寧靜安和的夜色,如是覆蓋了草原大地。時而從散布在達爾給延西熱上的夏營地的人家那里傳來狗吠聲。浩特其和會拉嘎兩條犬聽聞著遠處的動靜淡淡地吠叫著,突然它們像看到了什么似的急促地吠叫著哀鳴起來。其他人家的狗也聞訊此起彼伏地連聲吠叫起來。這急促的狗吠聲給干完一天的活計剛剛開始吃晚飯的海姆楚格家?guī)砹水惓5木o張氣氛。
“這是怎么了,孩子?疥子(狼的隱諱語)不會這么早就來吧?”海姆楚格側(cè)耳傾聽,用充滿憂慮的目光看著兒子阿尤樂貴說。
“這幫臭痞子吃飽撐的亂嚎叫呢?!卑⒂葮焚F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一心撲在飯菜上,顯得很不愉快。他似乎在盤算著與什么人的交易得失一樣總是耷拉著個臉,不露一絲笑容。而且說的話也總是生硬而讓人厭惡。外面的人看了還會覺得他對妻子,或者是對父親態(tài)度蠻狠殘暴呢。這家的那兩個人已經(jīng)習慣了他的性情,自然也就不會多想什么了。
“疥子來了狗也能對付得了吧。爸爸你就放心吃飯吧。把碗遞給我?!眱合毙念I神會地說。有了身孕,體態(tài)日漸顯眼的兒媳的智慧如同她的人一樣美麗清澈。不知是由于心軟,還是誠實懦弱,什么事情都看著丈夫的臉色行動的這個心地善良的女人,在兩代男人中間撮合著說的話,對海姆楚格沒有產(chǎn)生多大的慰藉。他們家的這兩條名犬可是個非常厲害的敢抓人的狗。它們有著曾經(jīng)多次抓捕過潛伏進入營盤的野狼的歷史。海姆楚格一輩子最喜歡好馬和好狗。他仗著好馬和好狗,被鄰里間稱為“高手海姆楚格”。他還常說:“好馬、好狗比起賴人強多啦?!钡婀值氖莾鹤右稽c兒也沒有隨他,對他養(yǎng)的狗就像有仇似的總是惡狠狠地虐待打罵,讓人費解。海姆楚格理解狗的意圖比理解兒子的心思還要勝過一籌。
狗們的吠叫聲越來越密集而急促,老漢及時地意識到了那吠聲里雖說顯示著保護家園、迎戰(zhàn)強敵的堅強意志,但是其中不免流露著驚恐畏懼的跡象。他看了看兒子和兒媳,把手中的碗推向火撐子邊,右手托在鋪設在右側(cè)的生牛皮上,左手拄著膝蓋“嗨”的一聲站起來,取下掛在哈那頭上的心墜布魯①掖在腰間推門走了出去。
“爸爸,飯還沒吃……要不我出去看看……”兒媳幾乎要拽住他的袍裾似的急忙提醒道。
“你是有孕在身的人,黑燈瞎火的干什么,孩子啊。回屋去。”說罷,海姆楚格在夜幕下朦朦朧朧地走遠了。
站在父親身后聆聽了少許動靜后,南斯樂瑪折回屋里,用厭惡的目光瞥了一下阿尤樂貴,嗔怪說:
“你也有點兒太甚了。睜眼看著就讓老人跑腿,怎么不出去看看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