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好像有條穿過林子到城里的近路,我不曉得這條路在哪里,只好沿著平常開車的路線慢慢走,一路走出學校。我在腦海里反復搬演大樓倒塌的情景,到最后,我發(fā)現自己正在回想的是根本沒有發(fā)生的事情,這才不再想了。然后我又開始想鐵路隧道。我知道學校下面為什么會有一條隧道。這所大學是建在一座山坡上,山坡很陡峭,鐵路從下面穿過比從上面通過來得合理。馬克斯說鐵路隧道已有一百年沒使用了,我很想知道一百年前的山坡上究竟是什么情景,當時一定沒有這所大學。這所大學是在20世紀60年代成立的。天氣很冷,也許我應該等公共汽車才對,可是這一路上根本沒看見半輛公共汽車。我終于走到通往城里的大馬路,雖然我戴了手套,但手指頭已經凍僵了。我開始注意往右邊岔出去的小路,希望能找到近路。第一條岔路立著一個“禁止通行”的指示牌,牌子上被海鷗糞滴得有點模糊不清。第二條路看起來比較有希望,路的左側有幾排連棟紅磚屋,我決定走這條路。
我以為這條路不過是一條住宅區(qū)里的道路,但沒走多久紅磚屋就沒了,接著出現一座小公園,公園里有兩架秋千,還有一座滑梯。秋千和滑梯都已經生銹,橡樹的枝丫糾結在一起,在秋千和滑梯的上方形成遮蔽。不過枝丫光禿禿的,上面連一片葉子也沒有。
小公園再過去有一家酒吧,還有一排商店,其中有一家慈善二手店已經倒閉了,看起來很凄涼。還有一家美容院,星期一染藍發(fā)、做頭發(fā)半價。此外有書報攤、賭馬下注行,還有啊哈——一家舊書店。書店還在營業(yè)。我快凍僵了,于是趕快走進去。
店里很暖和,聞起來有股家具上光蠟的味道。門上有個小鈴,我一把門關上,那個小鈴就丁零當啷地響了三秒鐘,沒多久,有個年輕女人從大書架后面走出來,她的手上拿著一罐上光蠟和一條黃色抹布。她對我笑了笑,然后跟我說,書店再過十分鐘就要打烊了,不過我可以四處看一看。她坐下來,在連著電腦的鍵盤上敲敲打打。
“你有全部書籍的電子目錄嗎?”我問她。
她停下來,抬起頭看著我。“有,但我不知道怎么操作。我只是來幫朋友代班的,抱歉。”
“噢,那好。”
“你想找什么書?”
“沒關系。”
“不行,告訴我。我可能還記得,也許我撣過那本書的灰塵。”
“呃……那好吧。嗯,有個叫托馬斯·盧瑪斯的作家……你們這里有他的書嗎?”我每次去逛舊書店都會問店家這個問題。舊書店很少進他的書,更何況他的書我差不多全都有了。不過我還是會問一問,還是想找到更好的版本,或更古老、序言不一樣、有干凈書套的版本。
“呃……”她捏了捏額頭,“這個名字我好像聽過。”
“你看到的或許是《伊甸園里的蘋果》,那是他最有名的作品,他的其他作品都沒有出版。他是19世紀中晚期的作家,應該很出名才對,可是卻一直默默無聞……”
“《伊甸園里的蘋果》,不對,我看到的不是這本,”她說道,“等我一下。”她走到書店后面的大書架旁邊。“盧,盧瑪斯……沒有。這里沒有,我不知道他們把他的書放在哪一區(qū)。是小說嗎?”
“有幾本小說,”我說道,“但他也寫了一本談思想實驗的書,幾首詩,一本探討政府運作的論文,好幾本科學書,還有一本叫《Y先生的結局》的小說?!禮先生的結局》是他最罕見的小說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