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凱掰指頭算,算來算去都是整整一個月。三十一天,不多不少。七月是大月,八月也是大月。七八兩月讓烈日焊在一起了,都是太陽干的好事。太陽燒起來就沒完沒了。太陽從東方的大海升起來,東方是清爽的,太陽就走得快,到了西域瀚海,才是真正的海,太陽大了幾十倍,太陽就把時間拉長了,就把七月八月整在一起,都是三十一天。他們把自己當(dāng)成太陽了,過完一個大月,還要持續(xù)一個大月。孟凱就在大街上捶大腿,唉聲嘆氣。馬上有人勸他:想開點,別氣壞了身子。有人給他西瓜有人給他飲料。邊疆小城就幾萬人,幾乎沒有陌生人,也沒有什么秘密。早在一個月前葉海亞跟張子魚領(lǐng)了結(jié)婚證,小城的人們就開始議論。也就議論了兩禮拜。領(lǐng)結(jié)婚證的時候正好是假期,大家都以為新郎新娘旅行結(jié)婚去了。只有孟凱和司機表哥知道沙漠里的秘密。放駝人又不是城里人,放駝人就把故事講給牧場的人,牧場的歌手會編成歌謠,跟古老的愛情故事連成一片,那才是真正的大海,分不清年代,分不清民族,分不清地域,甚至?xí)鞯桨⒗咨侥沁叄瑐鞯桨⒗鞯桨蜖柟埠鞯綖趵瓲柹健7篷勅擞羞@本領(lǐng),歌手們有這本領(lǐng)。而故事的發(fā)源地精河縣城知道這秘密的不超過四個人。承受痛苦的只有孟凱一個。孟凱不能拒絕大家的好意,孟凱吃掉西瓜,飲料可以慢慢喝,喝不完也不要緊,可以送給別人,瓜必須吃掉,瓜是殺開的,很新鮮,孟凱吃得很仔細,都啃到瓜皮了。送他瓜的老頭是個退休職工,在郊外開有自己的菜園子和瓜地。老頭告訴孟凱:“這是沙地里種的瓜,上了油渣羊糞苦豆子,不賣,自己吃?!泵蟿P已經(jīng)吃到肚子里了,才想起來吃的是沙瓤瓜,又粉又甜,瓜汁跟膠一樣糖分很足,手上有,嘴巴上有,舌頭上也有,腸胃里的更清晰。孟凱回味著沙瓤瓜,孟凱就把西瓜跟沙漠混在一起。沙地里不但長西瓜還長花生洋芋和紅薯。他們在沙漠里已經(jīng)四十天了,看樣子要待到八月底開學(xué)時才出來,誰都知道兩個多月就能長一茬菜,尤其是夏秋季節(jié),萬物長勢兇猛,生命力旺盛。兩個新婚男女不去大城市,也不待家里,把整個瀚海當(dāng)新房了。沙漠都散發(fā)出芳香了。沙漠都站起來了,誰都知道沙漠站起來就遮天蔽日黑天昏地,這就是中亞腹地常見的黑沙暴,另一個可怕的名字叫喀拉布風(fēng)暴。
喀拉布風(fēng)暴冬帶冰雪夏帶沙石,所到之處,大地成為雅丹,人陷入愛情,鳥兒折翅而亡,幸存者銜泥壘窩,胡楊和雅丹成為行走的駱駝。
無論是穿短袖還是長袖,葉海亞身上的幽香是永遠不變的。不是化妝品,是女人身上特有的天然芳香,而且隨著季節(jié)不斷變化,春天是沙棗香,夏秋是紅柳香,冬天竟然是火熱的玫瑰香。孟凱常常迷醉在葉海亞變幻莫測的陣陣芳香里。
孟凱再也不能回避那首要命的《燕子》了,孟凱就追問那個哈薩克老教師,老人就告訴他:“那是哈薩克人轉(zhuǎn)場時唱的,他們從阿爾泰山轉(zhuǎn)到天山,又從天山轉(zhuǎn)到阿爾泰,從喀納斯湖轉(zhuǎn)到艾比湖賽里木湖,他們就唱《燕子》,有燕子就有女人,有女人就有家,就這么簡單。”老人凝視著孟凱,孟凱再也不躲避了,孟凱再也不垂頭喪氣了,孟凱的眼睛再也不游移不定了,孟凱無限期待地迎著老人的目光,老人就告訴他:“小伙子去找你的燕子吧,每個男人都有自己的燕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