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后村民們又三三兩兩來到胡勤家的小餐廳打麻將，我又看見王超群，穿一件紅毛衣坐在老人中間，別人聊天，她總是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夜幕降臨，剛剛開完“控訴會”的農民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他們先前說得那樣激憤，可轉眼煙消云散，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剛才的一切，只是做了一場夢而已。

我走出門外，站在空空的樓臺。江上一片漆黑，濃霧在黑暗中飄浮，浮出幾顆星星。遠遠傳來一聲汽笛，隨后一艘燈火通明的游船從霧中閃現(xiàn)，緩緩靠近，兩側的探照燈忽上忽下，如白鶴展翅，迎風翩躚。黑暗中，我又看見了棵棵橘子樹，綠葉紛繁，果實殷紅，聽見陣陣江風吹來古老的頌辭：

后皇嘉樹，橘來服兮。

受命不遷，生南國兮。

深固難徙，更壹志兮。

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

……

嗟爾功志，有以異兮。

獨立不遷，豈不可喜兮？

深固難徙，廓其無求兮。

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

閉心自慎，終不失過兮。

秉德無私，參天地兮。

上午9點，胡勤撐著他的小船把我送到對岸的佛堆。陽光照亮岸邊大片的石灘。本想去山坡上的村里看看，但一見這些石頭，就決定與石頭作伴。船走了，我留在石灘上，想起盧梭所說的：“從造物主手中出來時，一切都是好的，落到人手里，一切都變質了。”而整整一上午，躺在荒灘上曬太陽，和卵石一同蠕動、呼吸，你又獲得了新的知識。

背著一口袋卵石回到太洪岡，只見王超群正坐在陽光里織毛衣。我把口袋放在她面前，輕輕倒出來?！澳銕臀姨粜┖每吹陌桑俊蔽艺f，“這么多，我實在背不動了。”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針線，開始和我一起挑選。石頭握在她手里總比在我手里好看——因為她更用心？她還發(fā)現(xiàn)了一枚國寶：一塊渾圓的天青石，里面隱含著花瓣和珊瑚枝。

我說：“你們這里寶貝真多！”

“真的嗎？”她笑著說。這是我看見的她唯一的笑容。

而下午，當我背著石頭走下太洪岡去趕下水船，王超群還像原先一樣坐在陽光里織毛衣。我沖她招招手，她只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船開走了，橘樹下的王超群忽然讓我感到一陣酸澀……

許多卵石堆在床頭的小茶幾上，寫到這里，窗外已是扇沱的早晨。